本帖最后由 令箭 于 2015-1-1 20:18 编辑
【一】 从小到大,我讨厌过很多人。比如抄袭我文章的人,欠我钱不还的人,比我有钱有才高大帅气讨女生喜欢的人,等等。 但是,我好像还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恨到想踩住他的头发。 最近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名执法者,他在粗暴地放倒了一个索要工钱的陌生人后,不知道或是不相信脚下的人正在死去,并踩住她的头发。 回想我上一次看到类似的情景,居然还是在《水浒传》里,鲁提辖对镇关西说:“你诈死,洒家再打!” 然而女子不是郑屠。那名执法者除了身材之外,其它任何一点也都不像鲁提辖。
【二】 我努力试着去猜想——一名中年男性何以会如此憎恨一个陌生女性,要像鲁提辖对待郑屠一样对待她呢。 大概有这么几种可能: 首先,他可能在为自己工作量的大大增加而发怒。 也许你们不了解,对他和他的一些同事来说,犯罪率的增加,远远没有不稳定因素的增加可怕。在他的工作目标排序中,稳定是排在第一的。 女人的行为,正在极大增加他的工作量,让他不得不冒着严寒前来处理。如果女人的行为继续下去,他的上级、甚至上级的上级可能会很不愉快,后果很严重。所以他不愿让女人愉快。 其次,也许是他受到了某种亚文化的影响。 在他的行当里,婆婆妈妈、循规蹈矩、情心如丝不会被真正认为是好品格,而果断、悍勇、狡黠、狠辣才是好样的。至于这些技巧的施用目的是什么,参照上一条。 第三,他的文化素质也很可能不太高。 他的这个行当是内部繁殖比较多的,往往一家子都干这个,父母干这行,孩子也跟着干这行。这些年该圈内素质高的人越来越多了,不乏有我尊敬的师长、朋友,但整体上仍是大量熊孩子扎堆,他们生来就注定干这行,学习成绩烂也无大碍,反正送进专门的学校,毕业出来就上岗了。 至于写诗写文之类的高雅兴趣,在他们那行里也有,但那是一定级别以上才配拥有的兴趣,比如局长之类,会显得比较像儒将;对于基层一线的人,往往不配享有这些爱好。如果你身份不到,却爱好这些东西,是不会得到好的评价的,最好还是去爱好喝酒、踩踩头发之类。 可是,就算三点都全了,也不至于产生那么大的仇恨啊。 这名执法者不年轻了。我相信,以他的经验和行业内积累,肯定有踩人头发但不致人死、或是致人死但不踩人头发的办法,无论哪种,都不会搞成大新闻。他偏偏是那么愤怒,非把两者都干了,这才成了新闻主角。 或许这涉及更深度的精神和心理学科,就不是我研究的范围了。
【三】 看着踩头发的情景,我还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个画面。 一百多年以前,在一盏昏黄的灯下,有一个留小胡子的中国近视男子,正匍匐在案头,吃力地翻译着厚厚的外文书,让它们变成中国人能读懂的优美文言文。 这个人叫做严复。 翻译的时候,读着书中的字句,再联想到自己祖国的状况,他不时痛哭失声——“吾译是书,至于此章,未尝不流涕也”。 他认为,自己的国家陷在了一个泥淖的大坑里,距离那清新、文明的空气太遥远了。他要努力地译书、写作,好帮助这坑中之国爬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呼吸到清新的空气。 在翻译的书中,他充满热情地憧憬了将来——在民法慈母般的眼中,每个人就是每个国家;被侵犯的人不必寻求报复,因为他对法的公正永怀信任。 众所周知,严复死后,我们在这个坑里又爬了很多年,付出了很多努力。终于,我们从坑里探出身子来了,亲密接触到了外面的空气。 我们现在甚至比别人更时髦;我们的电影甚至更难懂;我们的专栏作家仅靠讨论时尚话题就可以舒适地生活;我们中的许多精英人士已经有了一流的仪表和风范;在西部的偏远县城,也有姑娘手提着法国奢侈品包;在一些沿海大城市的地铁里甚至都充斥着外语。 说到进步,所谓翻天覆地、日新月异,这些词真的不为过。 可是总有什么不对——这个大坑,我们是探出去了,然而伸出去的不是头,是脚。因为时不时有一种力量,踩着我们的头发。 比如上述那一位粗鲁的执法者,就是踩住我们头发的古老、沉重的力量之一。这力量使我们倒立着,脚在坑外摆出各种造型,像是花样游泳,看着很美,但也使我们不时感到眩晕。 这就是为什么《水浒》里的情形居然魔幻出现,有时候鲁提辖确实打的是郑屠,让我们很开心,可有时鲁提辖又魔幻地打了金老汉,让人不知道这究竟算在坑里还是坑外。 我不是严复,我不会译书。 我爱我的头发,请你放过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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