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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秦时明月 于 2015-1-4 10:27 编辑
榕树下
榕树站在南方的每一个村庄前,守护着村庄,与村庄一同成长。
第一批踏入这块土地的先辈,亲手栽下了它,然后它就静静的站在那里,每天目送人们出门劳作,求学,经商,又迎接他们一个个日暮归家。一年一年,村庄越变越大,它也越长越粗壮。它看着朝代更替,岁月更迭,村民有人死亡有人出生,它只默然不语。如果它能开口,一定会有很多话想说,但是,它能说给谁听呢?树上那些叽叽喳喳的小鸟,它们太少不更事了,而且太呱噪,嘴又太碎;讲给天上恒古不变的日月吗?它们太遥远了,听不到它的低语;也许,可以讲给那些风听吧,那些风,从过去到现在,它们也没怎么变,但是它们太匆匆了,每次穿过它的枝叶间,都没有片刻的停留。
我不知道榕树会不会记得我们这些树下曾经的孩子。反正,我是记得它的。在异乡的日子,每每想起这个小村庄,循着记忆的隧道漫溯,我都能听到风摇动榕树的声响,榕果子跌落的嗒嗒声,以及,我们遗落在树下的那些笑声。
夏天的时候,我们在树下打扑克,跳房子,抓拐子,做着种种简单快乐的游戏。玩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就捡巨大的树叶当扇子扇着。或者找跟荆刺把叶子扎了孔当筛子玩沙。清风徐来,榕树枝条摇曳,每一片叶子都在翩然起舞,每一缕阳光都在树叶间跳跃,而斑驳的树影也就在地上闪烁变幻了。每一阵风吹过,耳边就此起彼伏的响着榕果子跌落的声音。于是我们就会捡那些没摔烂的吃,有些酸酸甜甜的,带点涩味,但是有一种奇异的香气,吃后唇齿留香。
那时候,几乎每家的孩子都会听奶奶讲过这样的故事:从前呀,村里有一个小伙子,叫憨大。憨大从小就好吃懒做,夏天的时候,大伙儿都在在田地里除草,施肥,耙田,憨大却携张竹席躺在大榕树下凉快。慢慢的他家的粮食就吃完了,乡亲们叫他去种田,他直笑大家傻,大热天的干什么活呀,饿了就吃榕果子呗,多着呢。于是他就躺在大榕树下,张大嘴,等着风吹落榕果子掉进嘴去。可是躺了一整天,树下落了一地的果子,竟没有一颗掉进他嘴里。后来他就躺在榕树下饿死了。所以,每当大人们骂小孩子懒的时候总是说:“难道你要学憨大等风吹落榕果子掉进嘴里吗?”于是孩子们就乖乖地干活去了。
秋天的时候,大榕树旁边的晒场晒满了玉米花生稻子,看场的工作多数就落到孩子们身上。榕树下往往有人堆起稻草,还没来得及搬回家。有人扫了厚厚的落叶烧草木灰。我们捡了一些枯树枝,再加一些稻草,把火烧的旺旺的,在晒场里抓一些玉米花生就扔到火里煨起来。玉米很快就爆成玉米花,白白胖胖的,让人垂涎欲滴,花生也冒出了丝丝的香味。不管火烤得多热,你得手疾眼快,赶紧把它们拨拉出来,不然很快就会弄焦。往往旁边等着的弟弟妹妹就顾不得烫,拨出来的东西总是迫不及待抓起来就往嘴里扔,经常被烫得呱呱叫。有时候也煨芋头和红薯,这个得有耐心慢慢等。有时候天色暗下来,还有孩子蹲在火堆边等着,舍不得回家吃饭。
小学校就在榕树旁边一百米不到的地方。有时候队日活动,老师会带我们到树下讲故事,做游戏。甚至在“六一”的时候,全校三四百个孩子都集中到树下搞活动。一大早老师就领着我们到树下打扫得干干净净,然后大家布置一番,就可以在树下猜谜,抛圈,抛乒乓球等等。入队宣誓也是在树下进行。过往的村民看到这景象,都会停下来看看,乐呵呵的。
夜晚走过树下,其实是害怕的,因为他们说会有小鬼,还说有人见过鬼火。所以有时候夜晚从学校回家,大气不敢喘,强抑着恐惧安静的快速通过。后来我们家搬到学校里住,很少在夜晚路过榕树了。有一回妹妹弄坏了家里的东西,害怕母亲回家责骂,傍晚偷偷跑出去,藏在榕树下的稻草堆里,后来竟然就睡着了,害得全家一番找。她居然不怕榕树下的小鬼。
榕树的旁边,有一棵也很粗壮的香樟树,还有一棵漆树,三树成品字形站着,形成一片小树林。那棵香樟树在通往学校的路边,春天的时候,树上,地下,到处都爬满了香樟蚕,肉肉的,绿绿的,浑身长满刺,蠕蠕而动,是榕树下最恶心的一幕。每次经过都很害怕会有虫子掉到脖子上,所以总是尖叫着,踮着脚,一溜烟跑过去。有的男生会抓了虫子,吓唬女孩,嬉笑着威胁要扔到女孩身上。可恶至极。
大榕树并不仅仅是孩子们的乐园。有些地方,人们举行歌坡会,也在大榕树下举行。附近各村各寨的山歌手知道某一村有歌坡,都会赶过来。壮族的山歌曲调算不上优美,(龙州县黑衣壮的天琴少女们的山歌却是个异类,很好听),但歌词却是出奇的好,有赋比兴的特点,很多谐音,暗喻,双关语,而且押韵。我曾经翻看过母亲弄来的一本山歌集,忍不住连连叫好,真不敢相信这样优美,比喻巧妙的词会是没读过书的老一辈人出口成章吟唱出来的。其中最精彩的部分,应该是男女谈情说爱的歌。就像《诗经》里最出彩的部分是民歌,陕北的民歌也多是情爱的部分最出彩。大概这些是来自人们心底的最真切的声音。而最热闹的场面,莫过于赛歌。一般是几个人分成一组,多采用问答式,可以是两个人对唱,也可以多人对唱,还可以抢着唱,形势灵活多变,也有二声部三声部。活泼,诙谐,巧妙的对答常常惹得围观的人们一阵阵大笑。这可从电影《刘三姐》中乡民与秀才对歌的场面中一窥一二。
当电视机慢慢普及起来,在树下玩耍的孩子渐渐就少了。旁边的晒场,因为家家有打谷机,又可以在自家的楼顶晒五谷,也渐渐荒废。已经没有人会烧草木灰,榕树每年落下的厚厚树叶,也没人清理了,经年的落叶,化做一层黑黑的污泥,甚至长了杂草。榕树的枝条也枯折很多,已经显出一种老态来。榕树据说是可以活上千年的,我们村头的这棵,不知道几岁了,到底还能活多少年呢?但愿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它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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