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夜静得骇人,能听到脉搏和心跳。坐在暗影里,我头脑空白,思维僵滞。一只蚊子嗡嗡乱飞,在季节里苟延残喘。房间因了它,少了些寂寥和凄冷。 他摔门走的,满脸恼恨,大吼大叫:“我从来就没爱过你……” 不爱,为什么娶我?拿我当精致的摆设吗?那女子颦蹙间就赢得了他,是我太轻薄还是她太出色?爱就癫狂,不爱就坚强,谁发明的?站着说话不嫌腰痛。爱或不爱都太难,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那残存的蚊,大约实在饿极了,竟歇上了我手背。我低头看着它,一股子怨气涌上:这小东西也敢轻视我?啪——翻掌拍去,蚊子像飞机般轰然坠地。再看时,蚊子印迹,还留在手背,那么清晰、那么刺眼。拼命擦拭,我的泪,也噗嗒噗嗒落了。帆,我恨你,为什么伤我?为什么? 当——零点的钟声敲响,愈发衬得周围死般沉寂。风从门缝里钻进来,透心透骨的沁凉,忍不住打个寒噤。电脑屏幕闪烁,我好像关了的,怎么回事? 无聊的淘宝网,我正要关机,却被一行字吸引:想他死心塌地?情花让你如愿以偿。哪有这样的事,我苦笑不已,但顺手往下翻,有图片和说明:小米兰一般,但颜色殷红,最诡异的是,要用鲜血喂养,才能将爱的讯息传递。 冥冥中,似有一种力量,让我在半迷糊状态点击了“购买”。 【贰】 站在镜前,我忧伤审视:曳地长裙,长发高绾,肌肤若雪。帆的目光悠长,胶着我的身影,满含痴恋和情意。茶几上,情花赤色璀璨,一朵、一朵,又一朵。它能产生魅惑的情蛊,留住帆的视线和爱情,于我而言,何尝不是另一种悲哀? 帆走过来,从后面搂我,用唇轻摩我的耳根,温存低语:“莲儿,你最近瘦了,要加点营养。” 瘦了吗?认真看来,不单瘦了,且肌肤近乎透明。情花嗜血量愈来愈大,我有了贫血征兆,何况内心的悲怆,也让我苦不堪言。 “那么,你会不爱我吗?”我轻描淡写,却倍感苍凉:情花会给我甜蜜,却是帆心神迷失的瞎话。若有天他清醒了,定会恨我、恼我,弃我如草芥吧。 不再翻他的电话、短信,我也不问他的行踪,忽然发现,这样的日子很轻松。他的红粉知己、莺莺燕燕,被我用血喂养的情花打败了吧?我却没有胜利者的快乐和姿态。 我拥有了帆,他迷恋我,像我是世间最好的女人。事实上,我并不是,我耍阴谋、玩手段,我不善良,更不宽厚。我所悲哀的,帆的迷恋,也是假象,他是情花的傀儡。 很多次,我想扔掉情花,却没有勇气。我爱帆,爱到无力爱到痛,明知情意虚幻也舍不得放手。 我愈发忧郁,也愈发憔悴。帆滚烫甜蜜,照例爱恋我。我苦笑不已:情花的魔力,纵然面对骷髅,他也会痴狂。 【叁】 帆有应酬,他说:“莲儿,我尽快赶回。”给他披上外套,我微笑:“别记挂我,照顾好自己。” 半年了,整整半年,这种虚无的幸福,让我欲罢不能。所以,再次凝视情花时,我说不清内心的纠结。花骨朵层出不穷,初生时娇黄、柔嫩,当我割开指尖滴血,其中一朵就会变得殷红,缓缓打开花瓣,闪着赤红的光辉。我用这花瓣泡茶,困囿了帆的心魄,让他成为爱的代言者。 夜已很沉静,帆还没回来,我笑了,这样也好,他该有点空间。很长时间,他为情花的蛊惑而活,失去了自我意义。 我该喂养我的情花了。我想,我也中毒了,我放不下帆,就必须依赖情花。照例割开指尖,我往花土滴血,一滴,一滴,又一滴。房间很静,能听见血滴的声音,还有花瓣轻轻绽放的声音。 “它就快开了!”我听到桀桀的声音,带着欣喜和诡异。我吓了一跳 ,想要抽回手,却发现动作不了,而我的血,还在源源不断,往花盆里倾注。 “你是谁?你想干什么?”我惊恐大叫。一抹影子转出,一张苍老的脸,他笑,带着嘲讽和快意:“我是杜宇,想不到吧?望帝啼鹃你总听过。我怨气太重无法超生,只能靠‘怪哉’延续魂魄,你帮我喂养了它们。” 【肆】 “嘘,别说话,快看——” 杜宇的脸兴奋、扭曲、变形。我在惊恐里,看到一朵花慢慢膨大,以无比妖娆的姿态,翻开层层的腥红花瓣。花蕊深处,是密密麻麻的红色虫子,无一例外用小眼瞪着我,是攫取的、撕裂的和鲸吞的光芒。 “它们是怪哉,”杜宇笑,嘴角是狡诈,“需怨妇的血喂养。” 原来,我咎由自取?我哆嗦着,话不成句:“我活该,死不足惜,帆呢?他会如何?” 杜宇刻板,僵硬:“你死了,他也会死。” 我泪如雨下,帆,爱你,却害了你。这爱,何其沉重,我要怎么来赎罪? “他是无辜的,”我苦苦哀求,“他若活着,我无怨无悔,无爱无恨。” “你必须爱——”杜宇变了脸色,抓住我摇晃,“还必须恨!” 秋叶般飘落,我瘫软倒地,喃喃自语:“爱有何益?恨有何益?生而何欢,死何足惜。” 赤红的虫子们,一只、一只,又一只,逐渐膨大、膨大,浩浩荡荡,向我爬过来,慢慢爬过来…… 该死的女人!谁的声音,渺远而飘忽。是帆吗?好像不是。是冤魂杜宇吗?他为什么恨我?他不是得逞了吗?然而,这一切都不重要了。帆,若有来生,我愿做路人甲,再无恩怨情仇,再不纠缠桎梏,只要彼此好好活着。 朦胧中,我看到血色弥漫。我累了,杜宇,我不怪你,是我作茧自缚。 【伍】 “莲儿,好点没?”帆的俊脸,在我眼前放大。 他果真死了?搂了帆的脖子,我泣不成声:“帆,别怪我,我不该爱你,是我害了你。” “你怎么了?什么爱呀恨的?”帆轻拍我后背,哭笑不得,“你忧郁过度,又严重贫血,需要休息调养。” 我没死吗?帆在眼前,活生生真实。窗外,是明媚的阳光。 “可是,那、那情花呢?”我张口结舌。 帆削着梨子,说:“昨晚回家,看你晕倒在地,花盆也摔坏了,花好像都枯萎了。”想了想,又补充说:“你若喜欢,改天再买盆吧。” “不要——”我失声尖叫。触到帆探询的目光,我顾左右而言他:“帆,你还爱我吗?” “爱,怎么不爱?”帆笑起来,“你这么善良、这么温柔。” 多动听的情话,我闭了眼忍住泪。情花余毒还在吗?就让我迷醉片刻吧,尽管爱情如此虚幻,却依旧如此动人。 “帆,”我不敢睁眼,只安静陈述,“如你爱了别人,我愿意放生,说话算话。” “哪有别人,是你疑神疑鬼。”帆哈哈笑,过一会儿,苦了声音说,“你别再泡什么茶,我就谢天谢地,每次倒得我辛苦。” 他说什么?“倒得”好辛苦?狐疑睁眼,帆狡黠而笑:“你的茶香得怪异,我都不喜欢。喝了两次,后来就悄悄倒掉了。” 泪汩汩汹涌,我捂住脸,肆意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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