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于爱我的,同样得到我的爱;对于杀我的,同样得到我的愤怒。
我在爱与杀里体会人的本相和真味。
一
我没想到这是最后一次见面。
当大杨一家人回家时,我高兴得摇头摆尾。我喊他大杨,喊了六年多了,可他从没感到意外,这可能是他上网时起的所谓的呢称,我对他的呢称就是大杨,只是我的语言不同于他的语言,他完全听不懂,笑吟吟得对我说,小孬,过来,看我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我就快速得跑过去,不用看,提鼻子一闻就知道是炸鸡排,对我来说绝对是美味。我在院落里撒欢,跑了好几圈。大杨说,看把你美得,小孬,别跑了,抓紧吃。
当我享受美味时,大杨的手轻轻抚摸我的头,我乐于这种享受,最好眯起眼睛合上嘴巴,等大杨的手从头滑到尾,有一股热流随着流淌,感觉像晒着阳春的太阳。大杨拍拍我的头说,小孬,记住我的话,别光想着往外跑,外边的其他人可不是我,快年下了,可别叫别人把你逮住。要是把你逮住可没好,不是把你卖钱就是把你炖了。那样你可就吃不上我买的鸡排了。记住了吗?小孬。
我边吃鸡排边回味,我知道他的意思,外边的人才坏呢!他们看到我时心虚得不行,难道我会无缘无故得咬他们?可觉得他们又不是心虚,要不怎么他们的眼睛冒出蓝光?我能看穿他们的心理,不用辨别脚步声里隐藏着的杀机。
他们不同于那个大壮,大壮个子比我高,比我莽实,自从和他第一次打架惨败后,见了他我就一溜烟得跑。他没我轻便,那一身肥肉拖慢了他奔跑的速度,只要一会儿,我就把他甩得远远的,只听到他的怒骂声。老子才不和他较真呢,打不过还能躲不过?只是好久再也不见大壮,连他自以威武的吼叫都不到,听人们背后议论,好像他在某一个没有月亮的黑夜被人逮走了,他的下场可能就和大杨说得那样,不管是卖钱还是挨炖,他都死了。想到死,我有一种模糊的恐惧,因为我也有几次那样的遭遇。
二
那时我大慨是多大?等我算算,大杨说他活一年相当于我活七年,我没读过书,却听他女儿背过九九,我的记忆力很好,听过就不会忘。他说我陪他三年了,三七,这样的话,那年我应该是二十一岁,二十一岁的我正年富力强,满身都是力量,在这个村的地盘上,除了大壮外我排第二,其他的都和我较量过,没一个是我的对手。如果胆敢向我挑战,他的下场会很惨。我不像他们呲牙咧嘴,只有当扑上去撕咬时我才张开嘴,让他们感受牙齿的冷硬和锋利,我会让他流血,让他身上的某处有很深的伤口。不知为什么,看他们落于下风匍匐于我的脚下时瑟瑟发抖的样子,我就热血沸腾,感到有一团火在我体内燃烧,我要让他们害怕,让他们恐惧得夹紧尾巴,让他们见了我就哀鸣着跑远,让他们彻底臣服,好像当初大壮对我说的,我要把当初所遭受到的屈辱再复加归还到他们身上,弱肉强食从来都是硬道理,更是一条必须遵循的法则。
他们怕了,她们就笑了,她们亲眼目睹我成为王者,不仅喜欢我的孔武有力,我觉得更在于我的风流倜傥,除了那个大壮外,他们都长得像歪瓜裂枣,看上去那么丑陋不堪和猥亵,哪有我俊俏?我有一双美目,只要看她们一眼,她们立即就浑身酥软,我的脸庞如玉般滑润,我穿着一身黑西服,整天都是崭新的不点一丝尘土(打架除外),我个子高挑,比他们高一头,在他们面前我就是一座山般高不可攀。不用我花言巧语的自夸,这是能迎合她们欢心的仪表美。我知道,她们喜欢我的主要原因就是我有一副玉树临风,她们喜欢一个男人,首先是看男人的外貌,其次才是金钱。我们不像人们那样离不开金钱,金钱对于我们来说没一点用。所以我才以此征服和赢得了她们的芳心,像我这样的男人她们恨不能一口吞了,为了赢取和我交配的机会,她们常打得不可开交。一个个骚得很,主动贴过来和我耳鬓斯磨,把发情的气息如一股股浪花般冲我涌来。她们和我打情骂俏,从这条街跑到那条街,用她们柔软的手撩拨我的性欲,用她们潮湿的舌头舔拭勾引我,浪笑着把她们的屁股摆在我的身前。她们说要让我上,让我为所欲为,她们说我是当爹的好料,将来她们的孩子会和我一样讨女人的欢心。我就和她们站在大街上交配,一点也不避讳来来往往的人们,我们不认为这是不要脸,不是伤风败俗,交配本来就应该如此光明正大,何必扭扭捏捏装腔作势?古语不是说“无性,路静人稀”吗?那些口口声声固守底线的人们都是善于伪装和虚伪,他她们都是躲在屋子里,关上灯摸黑在床上交配,自以为别人看不见听不到,我能听到床在吱吱嘎嘎得响,像天上响过一连串的雷。大杨就喜欢和她的老婆这样,我听到过他喊“真爽”的叫声。可他只有一个老婆,我在这个小村有很多老婆,我把她们干遍了,每条街上跑着的都有我的后代,但我都认不过来,我只负责和他她们的母亲交配,至于扶养什么的概不负责,就像我那从不过问的父亲一样。
那次我正和白美交配,我和她锁在了一起,正在飘飘然的时侯,没注意有一个人举起了木棒子。那是白美的家,我以为没人呢。那个人急咧咧得骂,我打死你个熊玩意。棒子挂着风声砸下来,我出于本能,用眼角的余光看得准确。可不能砸上腰,最娇贵的就是腰,就像蛇的七寸,那力道砸上保险立马瘫痪。我情急之下一挣,脱了出来,可右腿没躲过,结结实实扫上了,椎心刺骨得疼,我〞嗷〞得一嗓子窜出去很远,顾不上埋怨白美,老子为了和你风流快活,差点在你家交待了,这事以后再找她算帐,逃命要紧,我冲大门跑去。那个人大喊:快把门关上,别让它跑了。可他们两条腿的速度不行,和大壮一样笨拙,我跑出门,一溜烟跑回了大杨的家。这场遭遇让老子养了半个月的伤,骨头都折了。大杨那时还没去县城赁房子,他心疼得一边抚摸我的伤骨一边说,小孬,又在外边惹事了吧?叫人家把腿打折了吧?看你长记性不?以后老实点吧。
三
这算什么?小伤难不住我,等老子好了还是好汉一条,这比起上次中毒轻多了,那次中毒差点要了老子的命。那是我十四岁那年的事了。人们都说道门八十一门,门门出状元。可就我的眼光看,不止八十一门吧?骑摩托车响喇叭的算不算一门?他们一进村就让喇叭裂开嗓子:收鸡收鹅收鸭子,专收大狗!这纯粹是吹醒人们的贪婪,纯粹是吹响死亡的号角。本来很平静的村落被他们吹得乱嘈嘈。那些本来为数不多的鸡们不安地上蹿下跳,惊恐地虚弱地哭叫着,生怕被塞进笼子里,失掉了下蛋或打更。这还不可恨,可恨的是他们还想不掏自己腰包里的钱,就下一种药,专门诱惑我们,抹在喷香的鸡大腿上,谁要是忍不住吞吃了,不出三五分钟就昏迷,任由他们窃笑着塞进后架上的笼子里,而后说着白赚的话逃离。我就上过一次这样的当,只是我很强壮,愣是在昏迷前跑回了大杨的家。
等我想睁眼时,什么都在一条缝里模模糊糊,让我的眼睛灰蒙蒙的。逐渐又严重,彻底严丝合缝,我只能用耳朵倾听这个混淆的世界。大杨的声音有些灰暗,他说,哎呀,小孬吃了带毒的东西了,可别死了。我一听就急了,喊着说,我不会死,也不想死,平时我给你看家护院,到这份上你该为我做点什么。可他听不明白,倒是他老婆好似理解了我似的,说,只要小孬还吃还喝就没问题。这话对我心思,我充满感激的冲着她的方向感恩地点头称是。我必须吃必须喝,否则小命就会彻底交代。
那个时候大杨正在翻盖新房子,满院子都是建材,很多干活的忙忙碌碌。我就趴在东墙跟下,我忽然听到有人说,大杨的小孬快死了,你看绿豆蝇一个劲围着转。我早就知道,这些该死的绿豆蝇,嗡嗡地瞎叫唤啥?真该让你们尝试一下我所遭受的罪,看你们还有能耐瞎叫唤不?别围着我飞来飞去,打算把我的生命舔舐没了?没门,我就摇头晃脑,甩着耳朵撵它们。不怪它们幸灾乐祸地看我笑话和揩油,我能感觉到我的眼睛流脓了,鼻子也堵得难受,好像连空气都不愿意和我这堆即将死去的肉体再有瓜葛。我难道要死了?我真的会死?死亡像饥饿一样占据了整个身心,远比饥饿更恐惧。
这时我更感到饥饿,肚子的空落落大概比死亡更让我恐慌,正当我打算流几滴眼泪时,一股股香气顺着我的鼻子淌进心里,真香啊,我一闻就知道是烧鸡,那是烧鸡特有的香味,以前没少沾大杨的光,大杨也爱吃烧鸡,不光扔给我骨头,还给我带肉的,要不我怎么喜欢他呢?见到他我摇尾巴的次数比见到他的其他家人的次数多得多。大杨说,看啊,你的眼里和鼻子都流黄脓了,快,快来吃饭,这是你最爱的鸡肉。我哭了,他给了救命的稻草,为了我的活命他不惜花钱,如此好心肠怎么不能让我落泪?!
他不仅每顿都给我鸡肉,还端着水盆,告诉我说,一定要喝水,你缺了水,和人一个样。不吃最多活七天,不喝水只能活三天的。是的,绝对的真理,如大杨说得那样,吃饱了才有力量能和死亡对抗,多喝水才能把致命的毒排出。我很听话,开始吞咽很吃力,好像嗓子不听招呼了,像关了一扇门。尤其是喝水,本来很甜的忽然又苦又涩了。我强迫自己,我还得活下去,大杨家不能没有看家护院的,白美不能没有我,那些多的她们都等着我干她们呢,夜晚来临的时候我能听到她们在大门外焦急的来回踱步,还发情一样低声呼唤我。她们等我恢复如初,等我再振雄风,等我和她们酣畅淋漓的交配,这些美好的我怎么可以舍得割舍?从内心焕发出力量,促使我拼命的吃喝,我的胃口忽然它娘的格外得好,让我的生命在鸡肉和水的滋润下一点一点的恢复,直到有一天我站了起来,我摇摇头摆摆尾,冲着天空我大吼一声,让这个村落传遍我的吼叫,鼓荡着充斥着每一个街头巷尾。她们欢快得和我交相呼应,我能听得出她们的欢快,还能听到他们的摇头叹息。
我终于又一次出离了大杨的院落,曾经熟悉的大街小巷猛然有些陌生,这需要我再一次踏上和去征服。他们躲得远远的,连面都不敢露,他们明白我憋屈了多日,正想毫无来由的要大打一场你死我活的架,他们不敢面对我的硬朗,唯有躲起来瑟瑟发抖。倒是她们满面春风样迎上来,和我亲热,有一些不明真相的,问东问西的询问我这些日子干啥去了?我把我的遭遇添油加醋的告诉给她们,听得她们直瞪眼,一阵阵的惊呼。我说,你们没有我的好命,不只我命硬,还碰上了好心的主人,你们的主子能有这心肠吗?摸摸自己的心想一想。她们不置可否,她们只想和我交配,她们发情的次数比想清楚这个问题的次数多了好几倍,发情难耐,交配比想明白更重要。那次我上了两次,她们两个只痛快地大叫大喊,在干她们的过程中,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爽快,感受到了活着的可贵。
当我完事以后,还想和她们温存,可是有一种深刻进骨头钻进灵魂的叫喊猛灌我的耳朵,是那种大喇叭:收鸡收鹅收鸭子,专收大狗。这种喊叫像一把匕首刺来,我不怕,我不躲,循着声音我找过去,那个人骑着摩托车在转着,我冲着他发出怒吼,发出挑战的怒吼。他听到了,我看到摩托车打晃,差一点趔趄,我多想那个该死的家伙连人带车倒在地上,最好摩托车压在他身上,砸在他的头上,让他的脑袋像西瓜一样裂开。
可他扶住了,骂了一句,奶奶的,等我收拾你,看我怎么收拾你!他在前头走,我在后边追,眼看着就要追上了,他猛地加油门,烟筒里窜出一股黑烟。想熏瞎我的眼睛?真是做梦。那时大街上没一个人,他开着摩托车横冲直撞,我紧紧追着,我想,只要追上,就给他一口,专咬他的脚踝,像咬碎鸡骨头那样。我追着他跑了好多路,我有些累了,要不是刚才和那两个发情发骚的交配,老子能追你到天边!他看我慢下来,也放慢了。居然能腾出空,随手扔了一点东西在地上。我知道那是啥,老子不再上当了,吃一次亏还吃亏?老子不缺心眼,老子连理也不理看也不看。唉,都怪那次嘴巴馋,馋嘴也能惹祸上身啊,从那以后我再也不馋嘴了,即使馋嘴也有大杨给我解馋,除了他我谁也不信。
我坐下来休整,积蓄力量,满含怒火的看着他,他也看着我,说,邪门了啊,你这家伙怎么不吃啊?从没这样过,你懂人事了?就在他疑惑不解的当口,我猛然窜上去,像一条直线弹出。他“妈呀”一声,加油门,烟筒冒出更大的黑烟,摩托车的吼声都变音了,我一路把他追出了村子,看他成了一个黑点才罢休。我赢了,我冲着远方怒不可遏的吼叫。老子见你一次追一次,追上就咬你,非把你咬得掉下一块肉来。以后他还是来,利益驱使他迎难而上,让他去而复返。但是只要让我听到喇叭响,我就追他,我想尝一下这狠心贩子的肉到底是什么样的滋味。可是总也没有追上过,把他撵跑也就算尽本分了,所以他们和她们都赞许我,连那些鸡们都站在墙头或者树枝上感谢我,给我唱赞歌,有了我的存在才不会被装进笼子里卖掉再去被宰杀,好长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是他她们的救世主。
|
-
1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