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时读唐诗,尚不能十分领会诗的意境,也非常喜欢唐诗的抑扬顿挫,其中就有王昌龄的《出塞》。
后来学文史,了解了诗人所处的那个波澜壮阔的时代,了解了他们卓尔不凡的才华和坎坷悲苦的经历之后,再读唐诗,于诗的意境之外别有一番滋味,是莫名的失落和惆怅。为人类留下了那么多艺术瑰宝的唐代大诗人,却大都才高数奇,仕途多舛,或遭遇不测,或困顿而终,清高的人格和潦倒的境遇,常令人唏嘘不已。比如这个王昌龄,少时读之感其豪放,老来读之觉其苍凉。
王昌龄(公元698-756年)是盛唐时期著名的边塞诗人,在世时便以诗名盛传天下,史书上关于他的资料甚少。开元十五年进士及第,授秘书省校书郎,后被贬为龙标尉。二十二年,又参加博学宏词科考,成绩超凡,授江宁丞。时人称之“王龙标”,“王江宁”。有野史记载他“不护细行,屡见贬斥”,因不拘小节而一贬再贬,颇有些“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嫌疑——我们从他的诗作和李白等大诗人与他的唱和赠别诗中可知,王昌龄是个慕侠尚气、纵酒豪歌的性情中人,这种人大都耿直任性,丫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可怜他入仕几三十年,有二十年是在被贬的途中。曾两次贬至岭南——五岭横贯湘赣割两广,岭南在唐朝已近荒蛮之地,其苦可知。晚年更“谤议沸腾”——骂声都沸腾了,呵呵,每读到此,无不会心一笑:洒家玩个论坛都“谤议沸腾”,若入仕途,大概早枪毙了。
王昌龄擅长七绝,史称“七绝圣手”,当世即称他“诗家天子王江宁”(一说“诗家夫子”),无论边塞诗,春宫怨妇诗,赠别诗都有上乘佳作,格调高朗,刚健清劲。史家称之为唐诗中兴“风骨”。代表作《出塞》,应该是耳熟能详的: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秦汉至今,明月边关千年不改,见证了历代戍边将士、万千汉家男儿,出塞远征,浴血沙场,尸骨无还。有多少征夫泪思乡。就有多少怨妇哭断肠。
绝句的难点在于“短”:以小博大,言简意赅——删繁就简三秋树,标新立异二月花。
对于王昌龄这类高手,删繁就简已经不是问题了,问题是:如何开出二月花来。因为,李白、杜甫,高适岑参,跟他生活在同一个时代,而且都活滴刚刚滴——愁死银不?
一个小有才华的诗人,一抬头,前面是李白;一回头,后面是杜甫,是很容易气馁的。唐代三流诗人,换到哪个年代,都是那年代最伟大的诗人。诗人而生于唐朝,何其幸?又何其不幸?
这首《出塞》,王昌龄可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上下千年,纵横万里,构思奇险,唯有诗人这样汪洋恣肆的想象力和驾驭语言的高超技巧,才敢在”七言绝句”这狭小舞台上,展示千年边塞风云的宏伟场景,悠远开阔,横贯古今。
他以高度凝练的笔墨、写意的笔法,“勾画”出最具典型性的边塞风景——边关、明月;边塞战争最深重的苦难——征人未还,“点染”出最具传奇色彩的边塞名将——飞将军李广;最理想化的胜利局面——把胡人赶过阴山。四句诗一气呵成,是边塞战争历史、现实和理想的高度浓缩,而我们在其它边塞诗中感受到的场景和形象,正好做了这首七绝的注解。
全诗蕴籍深厚而气势雄浑,苍凉悲壮,七绝圣手的确超凡绝伦,后世奉这首为唐诗七绝的压卷之作。
王昌龄的赠别诗,亦不同于一般赠别诗的儿女情长,而意境开阔,于清丽脱俗中仍不失刚健。
《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
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此首大约写于开元29年,在江宁丞任上。他本来已经被贬岭南,28年刚刚因为科考成绩优秀而授江宁丞,官道上对他的“谤议”依然“沸腾”。
我们似乎能够感受到一点他的悲剧命运的性格因素。王昌龄过于耿介傲岸,这两句诗等于对谤议他的政敌宣战;也预示了他还将被这些谤议击倒,不论他”不护细节”的是什么,上次已经击倒他了,说明这一招对他很奏效;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几年后,王昌龄又遭贬斥,降为龙标尉;而他的死,也肯定与他的这种性格有关。
安史之乱时,他再度被贬,避祸流落至江淮一带,路过亳州【亳:音“伯”,亳州今在安徽】时,王昌龄——这位一生悲苦,玉壶冰心,以诗才名满天下的“诗家天子”,竟被亳州刺史闾丘晓所杀!时王昌龄不到60岁。当今文史界常以“才如江海命如丝”来表达对诗人的敬仰和痛惜。
闾丘晓为什么要杀王昌龄以及如何杀的,不见载于当世史料。只有《唐才子传》载:王昌龄“以刀火之际归乡里,为刺史闾丘晓所忌而杀。后张镐按军河南,晓衍期,将戮之,辞以亲老,乞恕,镐曰:‘王昌龄之亲欲与谁养乎?’晓大渐沮。”——闾丘晓被乱棍打死。
这段记载看着挺解恨的,其实不足为信,因为《唐才子传》是元初蒙古人辛氏所著,成书于1304年——连唐人所辑的《旗亭画壁》尚属杜撰,况450年后的野史焉?
有一点是真实可信的:王昌龄和他的诗,千百年来为后世所敬仰,早已名垂青史,万古流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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