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野棠半红雀儿飞 于 2015-1-22 16:23 编辑
腊香怀旧岁
昨日大寒。团云朵朵,睛朗少风。 大寒日怕南风起,当天最忌下雨时。想必,最后一个节气,示象出羊年的好收成。 搬着指头计算,冬月,腊月,已行年末。渐趋渐至万众守岁,喜庆的大年三十。 提到腊,特定的名词。似乎连着腊梅也包含了的无限年味。儿时嘴馋,每听见“腊”字,不外乎油光光的腊肉,一节节饱绽肉乎的香肠。 旧岁年味,记忆犹新。 那年,随着父亲的工作变动,第二次搬家,居住城市之东,一座客运火车站的附近。 七十年代中期修建的三层楼房背依山林。夏天的繁茂,盘旋坟茔间,转折的山路,斑驳陆离的阳光,突兀飞起一只乌翅鸟,多少显得有些阴森。到了冬至,却有靠山吃山的好处。楼里的居民可以上山随意攀折些暗绿色柏树枝,准备腊肉的熏烤。 板桥凝霜,滴水成冰。 棉袍包裹的数九时节,楼里那些辛勤的女人们,便开始准备年货。年夜饭少不了腌腊肉食。首选其一,饭桌必须有香肠,腊肉,腊力子(腌腊的猪舌,猪肝等)。稍奢华的邻居腊味甚多。腊猪头,板鸭,大鹅等。 家乡的育人,深入骨髓的传统除了勤快,还是勤快。以至于只要学业,生活搞得热腾腾的人家都会得到亲朋好友,邻居的称赞。 一年一度的置办年货也如此。那家的年货置办得早,置得多样,那家的女主人也会得到另眼相看。搏得物质馈乏年代,清汤寡水的面子。 上班忙累的母亲,照例会在星期天的清晨,赶个早市,自拮据的工资收入中支出大部分。买来十数斤猪肉,肠衣,调料等。先洗净,腌上盐,加些八角,花椒颗放在桶或大铝盆。香肠穿肠衣的工序很繁锁,这一关口,乃系味道的好坏。香肠穿好晒干,便无法更改了。 大年三十至大年十五,跟随父母走亲访友。家家户户的过年饭桌上,切成薄薄的斜圆片,摆盘整齐,泛着光泽的香肠,腊肉的味道便是检验户主,特别是当家女人的手艺。品尝过无数香肠口味,无论超市售卖还是亲朋好友灌制的香肠,唯我母亲所做的味道极好。 底楼最右侧有户人家,夫妇及家里的长辈大都在市里的公交公司上班。每至年尾,他们家于屋角,一条山涧旁边,现挖一个土灶。架上大锅,放上数层蒸笼,从早到晚,烟气腾腾。灶台内的松柏,闪着火星,发出劈劈啪啪的声响。 放学回家,做完作业后,吊甩着脚,趴在三楼的栏杆上,盯着那口大锅,猜想里面有那些好吃年菜。腊肉熏完了,该是大碗的烧白(烧白,家乡的一道年菜)吧。当火苗有些暗淡时,那家的老婆婆及时走来,从屋旁堆码处,扯下几大枝沉甸甸的柏树丫枝,塞进炉膛,于是炉口滚出的浓烟带着草木的清香,混着笼中肉菜气味,冉冉升起,直冲鼻孔,忍不住深吸数下,扭头盯住阳台悬挂的酱肉。 楼下几个小女孩,拍着花巴掌,节奏整齐地唱着儿歌“红萝卜,咪咪甜,看着看着要过年。”几声炮仗,炸开沉寂的霜天。北风吹来淡淡的火药味,要过年了。 年三十的晚上,就像童年观看广场老电影,明知结局,也总有很多雀跃的期盼。烟花璀璨的间隙,父亲筹划的年夜大事,向逝去的老人敬献牲品。十四吋的黑白电视屏幕,一阵熟悉的音乐,新闻联播开始了,紧接着春节晚会。 头型如豹,向来严肃,教人畏惧,对家人话语极少的父亲,突然间,眉头舒展。简单的供桌,烛台插香。把一刀刀如砖头般的冥纸钱仔细撕开,放进铁桶,划一根火柴点燃。瞬间,窄小的房间内,烟雾弥漫。这时,面容和蔼的父亲嘴里念叨,跟另一世界的亲族老人交谈。内容无非请逝去的老人们保佑子孙辈新的一年平安顺利。敬献完毕,再收拾好桌上的整鸡,五花坨肉,鱼等贡品,斟满酒的酒杯,苹果等贡品。然后,进入下一轮--年夜饭。 年夜的传统,保持在父亲去世前的某个年夜,他第一次给我道“以后,你也要这样做。” 再后的年三十晚,终于,我也开始给逝去的老祖宗们交谈,包括父亲,烧去冥间使用的纸钱。保佑儿孙们健康成长,工作顺利,学业有成。 母亲似乎一直遗传她的大小姐身份。嫌弃乡下的过年菜不好吃,狗鸡鸭乱窜,到处脏乱。父亲的养父在农村,她极少跟随父亲回去,只去她的兄弟姐妹家过节。毕竟父亲仅在那个小乡村度过了少年时代。后来,父亲也较少回去乡村。而我却喜欢乡下的朴实无华。署假,寒假憧憬乡下无拘无束的玩耍。喜欢爬上院坝的老桃树上,洋洋得意啃着乡下叔叔家小妹妹送来烧苞谷,或者土里新摘的甜瓜或树上的樱桃。 年饭的桌上,父亲从不会给祖母夹菜。只有母亲给祖母夹菜,说上几句“妈,多吃点。”的耳顺之话。而父亲从不喊妈,娘。而称呼“姆”。如果不是有尊贵的客人来家里,父亲多不做饭菜,习惯了饭来张口。但年夜饭一定得由父亲亲自掌厨。腊味菜,早已于腊月底准备好了。 丰盛的年夜饭终于端上来:腊味拼盘装满了母亲亲手做的酱肉,香肠,亲友送的腊肉等,鱼皮花生,甜酥花生,香酥泥鳅,冷吃牛肉丝,麻辣味的凉拌鸡等下酒好菜。热菜有红萝卜烧鸡,夹沙肉,松鼠鱼,烧白,枕头粑粑,绍子海参,玉兰尤鱼,十锦海鲜,小笼包子,白糖黄滋粑,猪油混鸡蛋清的“三不粘”,海带炖鸭汤等。最后一道菜往往是大盆装,添入实心小汤圆的水果甜汤。 年夜饭有讲究的,比不得乡下农村。再穷困也得按规距办。比如传统家常菜“回锅肉”。虽然,那时这道肉菜,一个月都吃不了几回,但年三十晚却不上这道菜。除非来客多,菜不够,混合些边角余料的菜蔬,炒上一份回锅肉或韭菜肉丝,聊充年菜。这样的过年菜谱,与其为穷要面子,不如说是国人对新年富足生活的向往意念。 年三十晚,最盼头的一件事,那就是父母给的压岁钱。经济再困难,大人总要给的。印制粗糙的红纸,包着数十张紫蓝色的二十元的五角纸票,散出油墨香的味道。捏在手里数了又数,新衣裤一起压在枕头下。 虽然,压岁钱母亲给的少了,这不要紧。正月十五前,还有很多长辈会发。记得有一年收到压岁钱最多,有一百多元。那时父母工资,俩人合起来,也不足一百元。亲友家给的压岁钱,母亲一般要回收或者我主动上交。因为,母亲也得给表兄妹们发压岁红包。只有外公,祖母给的压岁钱,可由自己支配。 崭新的压岁钱,虽舍不得,也得花掉。买来各式鞭炮,礼花每天燃放,或街摊上买上螺坨,风车车,还有竹簚手工编织,贴上蝴蝶,螳螂等彩纸,可以地上滚动的玩具。或飞跑去书店,买一枝早已看好的钢笔。 新年初一,心情激动,起床穿上新衣裤,先跟着父亲燃一串百响红鞭炮,吃过早饭,再逛街走亲戚。 那时的车辆极少,沿街两旁摆满了长长近近的烟酒摊。 一包奶糖,一瓶川酒,一提兜水果,新年里走家访友,拜年的礼物。香烟不能买,一条烟的价格太贵了。父亲烟瘾大,平常抽些便宜的香烟,仅新年头,衣袋里面才放进一包红塔山好烟。这个记忆,还促使我那年去玉溪,专上去烟厂背后那座涂成红色的小塔留影。 走进亲戚家的门,大人们相互笑着“给你拜年了!”,母亲拽我一把“快给舅舅拜年!”怯生生地问好,主人笑容满面招呼着落座,说一句“你们家娃儿乖得很。”我便拿到了一个薄薄的压岁包。然后,悄悄地递给了母亲。 方桌,或木几的搪瓷盘,装满了一颗颗摞起来的香烟,水果硬糖,瓜子,花生,炒得开口酥脆胡豆、黄豆。递上香烟,男人聊一年来的工作,或报纸话题。女人们也开始东家长,西家短。 小脸冻得通红的表弟或穿着花绵袄的表妹也凑上来,抓一把糖果,花生塞在手心里笑嘻嘻征求道“哥哥,我们去那里耍?”“走,放火炮(放鞭炮)!” 数年前返乡,探望母亲,与早为人父,为人妻的表弟表妹们团聚过年。漂亮的表妹,挽着我胳膊,仰头嘻乐道“虽老了,我哥哥还是好看。”机关工作,掌管一众手下,虎背熊腰的表弟也笑“有事,哥哥就说一声。”嘴里嗯唔。心在,年味仍在。 “笑问松边人立石,汝知今日是何年。” 鞭炮声声,香味四溢。记忆闪回,微笑,迎向年的方向,“咔嚓”一张!蘸笔留痕。 啊,流年旧岁,藏在无虑童年的记忆深处。躲在松柏氤氲,腊梅氛香,冥纸烧化的火焰,跪拜于供桌前的念念词里。 今年的年夜饭,我必要大显身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