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李小懒 于 2015-4-7 18:35 编辑
当我像一把木匠的折尺一折一折把自己从地上收拾起来扶起电动车低头跨上昂然前行的时候,我终于哭了。太委屈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腰疼,脖子疼,耳聋头蒙,扭伤脚踝,现在,又当众摔倒磕破膝盖,这是哪路撒旦呀,老跟着我干嘛呀,真是的!耳聋头蒙的时候我说“一聋三分傻,太难受了,还不如让我腿疼呢”,果不其然,耳朵刚好,腿就疼了,这也太灵异了吧,难道我这小秤砣真的压不住新房子?
我的新房的确有点偏。我娘第一次来视察说了一句话——我娘可是语言大师,她的“火心虚人心实”、“劲多(随时)掏多有”、“钱是龟孙花了再拼”等名言一直指导着我勤劳勇敢简单率性的人生——我娘进门往窗口一站,说:“住这儿投河怪近。”
我家离河确实有点近,但我知道我娘的意思不在河,而是暗暗担心远处的一片坟场。我娘撇着嘴说:“费恁大劲买这房子,倒找钱我都不要,这跟乡下野地里有啥区别,鬼不下蛋的坡儿!”
我娘的担心是有道理的,连着三夜,我都被那人吵醒,他又捶又踢嘴里还咕哝“滚、滚”,气愤恐惧又勇敢的样子。我睡梦中不忘唬起脸,说,叫谁滚呢?他说,鬼,好几个鬼打我一个。“嘿,反了天了这鬼,”我说,“睡吧,我保护你!”
怎么保护呢,光是“姑奶奶在此”也不行。第四天晚上,眉头一皱,我计上心来。趁他进了卫生间,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蹭蹭几步窜到孩子房间,从她床边取下一个东西,悄悄挂到我们窗户上。这是一把实木宝剑,十年前作为玩具请自金顶山,剑鞘上有红漆写成的“桃木辟邪剑”字样。是不是桃木姑且不论,辟不辟邪的当初我们也不在乎,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不知怎么我就迷信了,特别是孩子分床后,我简直对这剑寄予厚望。后来搬了几次家,每次都小心翼翼把它取下,再满怀虔诚挂到孩子的新床边。每每有小客人取下那剑来耍,我见了都赶紧吆喝,“别动,快挂上”,简直成了宝玉脖子里的宝玉。
挂好宝剑回到床头坐好,想象着聊斋故事《聂小倩》里宁采臣窗户上的剑袋,我踌躇满志。那人洗漱完毕跳上床,我说,睡吧,我保证你今夜不再打群架!果然,第二天早上一睁眼,他说,哎呀,今天夜里没揍梦!
虽然用“桃木辟邪剑”来襄治他的失眠多梦,我却还是不愿把我近期的“多灾多难”归咎于我的新房,因为桩桩件件我都能说出原因来。腰疼,是因为腰椎间盘突出了;脖子疼是因为腰疼交了十天理疗费五天就好了怕吃亏去捏脖子结果好好的脖子给捏疼了;耳聋头蒙是因为感冒潜伏火气走错了路径咽鼓管发炎;扭伤脚踝是因为楼下新修了一条小路清早起来一边雀跃一边仰头查找自家的窗口并嘲笑窗帘后那一大条懒虫然后踩在路沿子上一脚踏空;而这次磕破膝盖,就更纯粹是人为因素了。直接原因是我过小铁道的时候没减速,没减速是因为用来刹闸的左手被我揣进了怀里,左手被揣进怀里是因为我害冻手,害冻手是因为我没有合适的手套,没有合适的手套是因为我每次要买都觉得可以对付然后毫不吝啬给他们买东买西。结果,车轮一跳,手腕一软,车把一别,我就给撂得五体投地。
我忍住多方磨难不敢跟娘诉苦怕她带我找巫婆,却总也挡不住办公室里长舌男女们对我新家园的诽谤。说起楼盘,他们会说,那地方不算偏呀,总比双河湾强吧;说起房价,他们会说,三千不算贵吧,双河湾还卖到两千七呢;说起户型,他们会说,设计还可以吧,不像双河湾,空间都糟蹋了,俩厕所,解多少手啊;说起温泉,他们就一致看我,哎哎,你家温泉水热吗?君子有成人之美,我说,刺骨!他们就立刻心满意足,叽叽嘎嘎大笑起来,直笑得五官扭打,斯文扫地。
其实,他们谁都没来过双河湾,而我的甜蜜,不屑跟他们显摆。
我娘嫌我家离河近,其实,是河离我家近。
河是护城河,从西北折向东南,蜿蜒斜过我家门前,给我带来波光粼粼的河水,宽阔舒缓的河坡,花木扶疏的河堤,零零碎碎的荒地。苏轼说,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惟江上之清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为声目遇之成色。所以,这些东西映入我的窗口,便都是我的。我的憨傻贪吃的小鱼,我的调皮俊俏的水鸟,我的不动声色的水波,我的居心叵测的钓者,我都看不见他们,因为,高高的河堤路隐藏了他们。河堤路有权利遮掩他们,因为它是河流最卓越的产物。它的存在,给了河坡一个最佳的角度,以便荒草、野花、渔翁、阳光等依次摆开;给了花木一个竞自由的机会,让灌蒿、刺蓬、石榴、白杨、金槐、玉兰等间杂蓊郁肆意茂盛;给了闲人一个消遣的所在,让他们清早黄昏散步遛狗扭腰摆胯自由自在亲近自然;给了忙人一个清幽的捷径,让他们上班下班抄个近道图个方便避开车流一路疾驰。
河边的风景不必多说,河堤对我来说最大的功劳应在河堤之外。同样舒缓的坡地,同样繁茂的花木,更可珍贵的是它柔和的线条和附近方方正正的篱墙勾勒而成的一片片树林和荒地。冬天的树林除了光秃的枝桠间一座座醒目的鸟窝和鸟窝旁不时出现的聚会逗闹追逐鸣叫之外似乎乏善可陈,倒是那一块块形状各异的荒地给我营造了一个个美美的梦想,梦想着我的窗口明年春天将会在一片片娇媚的油菜花间翩翩然,我站在窗前呼吸的是香,也真是醉了。
花费了整个秋天为我整理花园的是祖孙三代亲密一家人。奶奶或姥姥年过古稀慈祥硬朗,妈妈四十壮岁黝黑精瘦,孙子十四五岁苍白高挑。这大概是一个“来自星星的你”,他最大的乐趣是手捧瓶子趔趄着脚步在妈妈栽种的油菜地里抓蛐蛐。自言自语走得远了,妈妈会直起腰身柔声喊,乖,回来!他每天的训练项目是顺着菜地间的小蚰蜒路摇摇摆摆一路蹒跚往河堤路上攀登。一步一步,多么沉重的双腿呀,他努力的抬起,抬起,每每眼看就要成功了,可他孱弱的身体却像一枚风中的落叶,不由自主旋转倒退。这时候,一直跟在身后鼓掌喊加油的两个女人便一起上前,一人一条胳膊,扶持着登上路面,然后三个人亲亲密密,慢慢走。奶奶更体贴,等他玩够了,就把随身携带的折叠椅打开放稳,牵了他的手,慢慢扶他坐下。调皮的孩子坐下也不安静,他常常踢腾着两条瘦腿咿咿呀呀,有人走过的时候更兴奋,嘻嘻笑着,朝人家扔些草根树皮枯叶苍耳,奶奶见了,忙唬了脸吆喝,哎,打你!那孩子便更是一脸得意了。
没有枝叶的隐藏,没有杂花的掩映,干净清爽的河堤路就那么明晃晃的横亘着,等着我的脚踝痊愈,等着春天的到来。它似乎很高,高出我四楼的阳台。每天天不亮,我就能听到腰挎唱戏机晨练的老人们哼哼哈哈;阳台上闲坐,目光常常被暖阳里孩子们摸鱼虾点篝火的忙碌身影所牵扯;书房里一抬头,就能看见那条曾经心向往之的河堤路,想我们当年路过时的艳羡,羡那春天的繁花似锦,羡那夏天的凉爽蓊郁,羡那路边的相互扶持,羡那河面的斜阳悠悠。而如今,这些都是我的,我躺在床上就能看到这些。心想事成到这份上,你说,跟谁说理去。
桃木辟邪剑搭配六味地黄丸,这组合堪称睡眠资源整合者,不需慕斯,不需帮宝适,搬家两个月,那人早已能安享整晚优质睡眠啦。
所以,乔迁新居请来贺。
|
-
2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