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院子中间有一道墙。墙是土坯 墙，不高。挡住了脚步，挡不住视线。有点形同虚设的味道。
张家墙根有一棵杏树，在风雨中摇曳了十多年，终于窜成两丈高。如今每年夏天青青的杏儿都摇头晃脑的诱惑着李家的三个半大小子。此杏儿非彼杏儿。它是在枝头尚未被人采摘，青涩的让人不忍下手的真正的杏果儿。
张家的女儿也叫杏儿。张家两口子不生育，十里八乡无人不知。在一个黎明时分，两口子听见了婴儿的啼声。出来一看，一个粉嘟嘟的襁褓中的女婴正躺在柴火垛上嗷嗷待哺，有一只大黄狗正围着柴火垛打转转。
李家婆娘抱着小儿子出来看新鲜。哎呦呦，这么俊的丫头片子，怎么舍得扔这儿？说不准是哪家大姑娘养下的……
张家婆娘不乐意了。怎么这样说话呢？也许是计划生育超生的女孩哩，送给我们正合了我们的心意，丫头好啊，丫头孝顺！儿子生多了是累赘！
李家婆娘气嘟嘟的回家了。
张家两口子把婴儿抱回屋，合计着给婴儿起个名字。两口子没文化，看见墙根雨生了一棵杏树，就说，叫杏儿吧！
那时候，村庄里上学的孩子不多。杏儿没上学。杏儿从六岁就帮着父母做活计，毫无怨言。
杏儿十二岁那年，已经是一个手脚麻利，清清秀秀的小姑娘了。
李家婆娘问，杏儿，知道你娘为什么不叫你上学吗？杏儿摇摇头。李家婆娘趴到杏儿耳朵根，说，你是后爹后娘，捡来的！
杏儿一下子哭了。从那以后，杏儿就不开心了。
杏儿时常呆呆的坐在院子里，杏儿在想什么？谁也不知道！
李家的老二从学校回来，经常隔着墙头喊杏儿。杏儿你在想什么？我带你出去玩吧！胡同里的伙伴都在捉迷藏呢！
杏儿冲着老二笑笑，转身回屋了。
那年夏天，张家院子里的杏树已经托着累累硕果等待收获季节了！杏儿搬着小板凳坐在杏树底下，一边绣鞋垫，一边享受树荫的凉爽。
李家老三从墙那边探出头来。说，杏儿，我摘几个杏子吃，行吗？你家的杏真馋人！
杏儿连头也没抬，说，还没成熟呢，涩涩的，不好吃！
老三说，等熟了，你娘就摘走了，去送给别人家吃，你娘真是的，从来不送给我们家！
杏儿说，你自己摘几个吧，别摘多了，我娘能看出来！
李家老三于是伸手摘了几个，兴高采烈走了。
李家老大也没上学，老大自己不想去，不怨爹娘偏心。
老大看见杏儿在绣鞋垫，站在墙边说，杏儿能给我绣个鞋垫吗？我给你买针线！还有，我给你买好吃的！
杏儿问，你穿多大号？老大把鞋子脱了，扔过一只来。杏儿说真臭。
老大笑了笑，伸手摘了一枚杏子塞嘴里。杏儿说，讨厌，连个招呼不打！
那天杏儿又坐在院子里绣鞋垫。猛一抬头，李家老二的手迅速撤回去了。杏儿笑了，说，你家三兄弟都爱吃这青杏子，不愧是一个娘生的！
老二笑笑，说杏儿你整天闷在家里干啥呢，胡同里多热闹！杏儿说我不喜欢热闹。
杏儿娘发现杏子少了。问：杏儿，是不是李家那几个小子偷咱家的杏子了？怎么我觉得少了呢？
杏儿说有几个蔫吧了，掉地上了，我扔了。
杏儿娘不信，跟杏儿爹一商量。两口子一致认为应该把土墙加高。
杏儿家的土墙上面又砌了半人高的砖，显得不伦不类。
杏儿这次是真的不快乐了。她时常听叫墙那边三兄弟的搅闹声。但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杏儿心里莫名其妙的烦躁。
杏儿很少上街，自从三兄弟的母亲告诉她不是亲生的，她怕别人的眼光。
但是那天，她跑出去了。她渴望见到李家三兄弟之中的一个。那样，李家老大的鞋垫就可以交出去了。在胡同口，李家老二出现了。
老二说，杏儿，自从你家把土墙加高了，第一次见到你啊！
杏儿试探着拿出鞋垫，却发现老二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杏儿想，算了，还是亲自给老大吧！
回到家，杏儿站在院子里冥思苦想，怎样把该死的鞋垫送出去？
杏儿，杏儿。不知谁在叫。
杏儿一抬头，老大的脑袋从墙上露出来。老大说，我娘不让我去你家，我想你了，这是我给你买的针线还有一个小礼物。说完，扔下来了。
杏儿说，你也接着，绣好了，鞋垫！
老大伸手接，没接到。鞋垫却落在杏树枝上。老大一急，梯子歪了，老大哎呦一声摔在地上。
杏儿干着急没用，只好把老大给的东西收起来。找了根竹竿把鞋垫勾下来。
杏儿看了看礼物是个小布娃娃，赶紧藏起来了。杏儿娘要是知道了肯定要动肝火。杏儿晚上没睡好觉，不知道李家老大怎么样了！
早上李家院子里传来骂声：这么小的孩子就知道勾引人，我说吧，肯定是大姑娘养下的。让那绝户两口子等着收拾烂摊子吧！从今儿起，你们三兄弟谁也不准再碰这堵墙，这是堵丧门墙，谁碰了谁倒霉！
又听见老大在叫嚣：娘，你胡说什么，是我爬墙上想偷个杏子吃，不小心摔下来的。跟人家杏儿没关系！你不准再骂她。真是的，我又没伤筋动骨！！
杏儿娘听出苗头来了。出来冲着那堵墙跳着脚骂开了：自己管不好儿子还骂别人。祖上肯定是一窝贼，连个青杏子都来偷，还有什么不能偷得？养活儿子有什么了不起？杏儿，听娘话，以后不许跟贼说话。省得他们乱放屁乱咬人。
两家的关系闹的更僵了。杏儿病了一场，水米不进。那天杏儿硬撑着来到院子里，听见三兄弟在说话。
老三说，杏儿病了，怎么办?都是咱娘惹的祸！
老二说，应该去看看杏儿！杏儿不是亲爹娘，不知道人家管不管她？
老大说，我豁出去了，我今年十六岁了，该提亲了，我要和杏儿定亲，过几年我娶她！谁也别想拦我！
杏儿在墙底下听得真切，默默流着泪。
杏儿忽然觉得浑身有力量。她摘了几个青中带红的杏子，使劲一抛，几道优美的弧线越过墙头延伸到了李家院子，像一座虹桥。
杏儿，是杏儿，杏儿好了！
三兄弟在院子里快活的叫起来！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5-4-15 0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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