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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山记游
缘起 黄山坐落于皖南。古称黟山,因峰岩青黑,遥望苍黛而名。后因传轩辕氏在此炼丹,玄宗隆基奉道,故于天宝六年改为“黄山”。慕黄山之名久矣,恨无缘得窥风姿。时公元2013年冬月,因缘际会与“爱山川”诸驴友偕行,两昼一夜,徒步徙行六十余华里,遍览秋光山色奇松怪岩云海潺溪。归来三日,百骸俱痛,心有戚戚。遂撰文记之,是为念。
引子 旅行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古人如此,今人亦如是哉?!昔年徐霞客散尽家资穷困落魄,却矢志不悔飘蓬江湖,时人皆称为浪荡。然百年后,一部《徐霞客游记》光耀华夏震烁古今,足可大慰平生。时下,我等困囿于大巴十几小时,颠沛流离疲惫不堪,俄而又肩负几十斤重负气喘吁吁举步维艰,所为何来?!皆为看一眼这山光水色,足矣!
峡谷秋色 空谷幽静,几无人烟。拾级而上,目极秋色俨然。这里是黄山的后山峡谷,草木丰茂,水流訇訇。虽已初冬,但峡谷内葳蕤葱郁,生机勃勃。若不是山间那一枝枫叶和临水照影的黄花,几欲将这里看做美妙的春天。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几丝流云若神女在天河里浣纱。远峰巍峨耸峙,像高大的勇士展露刚劲的肌肉,那白色的花岗岩不正像男儿的肌肤!而山间罅隙处的的松影岂不是一身上好的刺青。而这绝佳的花绣非人力穿凿,恰是天工开物鬼斧神工之笔。黄山,我还未入你怀,就已倾倒于你刚劲挺拔的身姿了。
缘溪行,忘路之远近。但闻流水时而轰然如军前战鼓隆隆,时而潺潺若伯牙鼓琴渺不可闻。水从巉岩跃下,从大石旁溢出,从幽篁下流过,遇阻巨岩乱石,即形成深深浅浅的小潭,一泓清洌波澜不惊,若处子,若禅僧。水面红叶零落黄栌不语。人近其间,但觉冷气扑面寒侵骨髓,不可久居。正行间,忽闻前面驴头高呼“有洋人洗澡”。循声望去,两个金发碧眼的背包客正在整理衣物,打点行囊。显然,已经盥洗完毕。这般风景这样好水,正可洗去一路旅尘,濯我身心。洋人率性而为,毫无扭捏,一派天然。我等自愧弗如。遥想魏晋高士嵇康阮籍白眼待客,裸身狂欢,谐谑恣肆。不知何时,这等潇洒率真在国人身上已荡然无存。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闲坐步仙桥,听槛外花开花落,观高天云卷云舒。跋山涉水的辛苦劳顿,三丈红尘的烦恼俗事,皆抛脑后。此时此刻清风徐来,物我两忘。似要融化在这山光云影和潋滟秋色中。
北海夜色 我宿黄山碧溪月 听之却罢松间琴 ——李白 正是十五,月明皎皎。这轮明月从旅途的第一步就紧紧跟随着我们,从齐鲁大地一直皖南山区,不离不弃温情呵护。离家千里万里,这月光恰如我家窗前的那盏和煦的灯,只要抬头望一望这明月,心中便有了家的感觉有了家的温暖。
这样美好的月色岂可辜负?!不顾旅途劳顿双腿酸痛,吃罢简单晚餐,与同房间的驴友漫步山巅。此处已是海拔1500以上的高度,被始信峰、光明顶、莲花峰、狮子峰紧紧环绕,竟形成了一个小盆地。宾馆所在位置称为北海,而西面则是西海,下午大部队从步仙桥一路攀援而上,跨越著名的西海大峡谷。我因膝盖不适,未能随行。遂于同屋的三人坐缆车直达天海,步行2公里到达北海宾馆。半年多没有活动,自觉身体倦怠疲乏,大不如从前。也正因如此,才下决心重振精神再攀高峰。旅行如此,人生亦然。长时间歇脚,必会疏懒懈怠裹足不前。
四周群峰崔巍嵯峨。在夜色笼罩下,如同一排蒙面的勇士紧紧相拥默默无言。远处山谷里雾气迷蒙,像肆意流淌的牛乳,像仙人随风漫舞的衣袂。白雾只在峡谷流动盘桓聚集,我站在悬崖边上,雾气如同海涛一样卷过来,似要亲吻抚摸我的脚,却始终不得如愿,夜空仍然澄明如昼,那轮圆月却愈发清冷。她将清辉洒遍大地万物,你看,山巅、树梢、屋角、叶边,到处都散发着这清辉,却并无光泽。月光把他们裹挟、包围、拥吻。所有的一切都沉浸在着柔情蜜意之中。
忽然,一丝声音在天边响起,似有若无,就像路人随意散漫的口哨。脸上感到了阵阵凉意。这声音愈来愈大,慢慢向我们靠近。起风了。月光下的松枝开始摇弋。耳畔更真切的听到了这声音。这声音无法用语言描摹,但却实实在在。忽而庄严如洪钟大吕,忽而轻盈如侠客长啸。她从容的扑向大地又惊慌的窜入云端,左冲右突,响遏行云。松涛?松涛!这是我第一次听见黄山松的集体歌唱。白天她们屹立山巅,斜倚云头,晚间在风的伴奏下,齐声高歌。是在欢迎四海的宾朋?还是只为自己放声歌唱。这其实都不重要了。在我听来,如闻天籁。我将永不能忘记黄山的松涛!
夜已深,霜已重。宾馆前的广场上搭了五颜六色的帐篷。那是露营驴友温暖的家。远远望去,像黑森林里盛开的精灵的蘑菇。这般如水的月色,这样美妙的天籁,应该在梦中遇到仙人吧!祝他们好梦!此时此刻,黄山谷那首“宿黄山”萦绕在脑海:
平时游此每雍容,
掩袂今来对晚风。
白首同归人不见,
黄山依旧月明中。
是为记。
日出印象
人近不惑,看过了无数风景。这也包括了日出。在系统学过了地理学天文学之后,我明白,日出不过是地球自转时的一种自然现象。随着地球绕地轴自转一周,遍布于这颗蔚蓝星球各个角落的人们都会看到这一景观。它不会因为自然灾害而消失,也不会因为恒星太阳的耍脾气而停止。如果因为乌云,那请你不妨站得高些。“不畏浮云遮望眼”,则是古人对于明天必将到来的豁达淡定的诠释。虽然是司空见惯的风景,虽然是周而复始的重复,但大地上的人们还是那样乐此不疲的追随,还是那样望穿秋水的期盼,当那轮红日冲破重重阻碍,摆脱层层束缚,喷薄而出扶摇直上时,我们仍然如同千万年前的祖先一样,忘情的呐喊,激动的欢呼。因为那是全人类的希冀,那是全世界的图腾!
这一次注定在光明顶目睹太阳的再次重生。看看时间,已是凌晨6点33分,按宾馆大屏的提示还有1分钟就是日出时间。周遭沉浸在一片铁灰色的肃穆中。耳边又传来阵阵的松涛呼啸。忽远忽近,似有似无。我独自凭栏临风,峡谷内山峰兀立,松林无言。极目天际,东方被一片灰幕遮蔽,只有灰幕的上方有一缕浅粉色朝霞在悬浮。看来浮云这次终遮眼,心里不禁隐隐有些失望。就在我低头看表的当下,似乎感觉到天地微微一动,放眼放去,太阳的一抹红色身影就出现在灰幕的上方。太阳出来了!有一眨眼的功夫,那朝阳似乎又起了变化,把更多的红晕展露出来,与此同时,他上方的朝霞开始由浅粉变得绯红继而又发出了耀眼的橙红。隐隐的有金光在聚集在向外发散。我所在的平台不知何时多了很多游人,耳边“咔嚓”声不绝,闪光灯频频闪耀,人们都想把这神奇的一幕永远的留下来。
朝阳是有脚的。要不,怎会一下一下的跳出来呢!我不敢眨眼,不敢呼吸,生怕错过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可她还是一瞬一变,一倏一动。如同三岁的孩童般,轻巧的跳出了雾霭山岚的阻挡,挣脱了灰霾浮云的挽留,赤条条,无牵无挂的横亘在东方的天际。周遭的天际愈发火红,如同万丈三昧真火烛照洞天。可爱的朝阳完全跳出束缚的那一刹那,通体散发出灿烂的金光,如同万道金色的利剑,让我们不敢正视。就算侧目偷窥,也刺得你泪流满面心悦诚服。这才是万物之主的光辉,这才是让我们顶礼膜拜的天之骄子!
阳光瞬间洒满整个光明顶。远处山脉的基线披上了一道金黄的霞光,如同龙啸九渊逶迤盘旋。黄山松的松针也闪耀着点点金光,如同九天玄女的神针。美女的发丝,男儿的眉间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金黄。这阳光带给万物温暖,带给世界生机。我沐浴在这晨光里,周身通泰,心底柔软,耳边鸟鸣天籁,身侧清风徐来。这一切全拜造物主所赐。而我则是造物主的宠儿,让我一窥他神圣的容颜。
莲花峰•挑夫及其他 我绞尽脑汁,我殚精竭虑,我废寝忘食,我喝六个核桃•••
所有种种努力都挡不住记忆的消退。半月前的游历就像一帧发黄的老照片,义无反顾的卷曲、模糊、脆弱不堪。我徒劳的在记忆的大海里寻找只鳞片羽,除了一半个生硬的名词,所有一切都褪色消弭,隐隐成为我记忆深处的落寞风景。早该结束!用乏善可陈的想象妄图支撑起一片自娱自乐的虚无天空,其本身就是幼稚可笑掩耳盗铃。
把这次黄山游历的最后几个节点完成,我想我可以告一段落了,意淫式的想象和一厢情愿的描述远比真实的旅途劳累。
太阳出来了,光明顶上一片人声鼎沸。跟着大部队摆拍了几张傻呼呼的合影,就往下走。实在受不了这摩肩接踵的喧闹。不好好在家呆着,跑出来干嘛!这话更像是扪心自问。望了望不远处的那座努着小嘴似要与上帝接吻的白花花的山峰,这是今天白天我们的主要任务。莲花峰?从我的角度怎么也看不出婀娜娉婷的样子。虽然她只比光明顶高了区区六米。但,我们先要下撤几百米,才能拾级而上一近芳泽。穿鳌鱼峰和鳌鱼洞,到莲花亭。个别同志仰着脖子看了看阳光沐浴下的莲花,咽口唾沫,知趣的往下走。美其名曰:观赏迎客松。我内心也想步他们的后尘,可脚步执拗的挪向了朝上的台阶。
一步一步,一阶一阶,无穷无尽。这时候你才感觉台阶的可怕。永远是一成不变的材质和纹理,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狭隘与束缚,永远是一成不变的累积和抬升,单调乏味,冗长枯燥。不要说四周的风景!在气喘如牛步履维艰的时候,风景跟你毛关系也没有!我愈加怀念山间无路的野趣和浪漫了。趟一脚露水,惹一片花香,就算踩一鞋牛屎也比这富丽堂皇温文尔雅的攀爬抬举来的快乐!确实感到了乏味与疲惫,不仅是身体,从内往外开始腻味这无趣的旅行。假如人这一辈子也如此前行的话,我宁愿死去!
海拔1864.8米的地方竖着一块圆形的石碑。人头攒动,挤挤挨挨,种种囧傻呆萌的表情被单反、卡片、爱疯和挨拍得一一摄入怀中。我也入乡随俗摆个poss,请同伴高老师聂了一下。做睥睨群山笑傲江湖状后,意犹未尽,做了一个更二的决定,对着手机大吼一声:我登上了黄山,随即插入微信。发给谁呢?把异性通讯录翻个遍,也没找到有小三和红颜嫌疑的对象。最后,还是乖乖发给了媳妇。前天,媳妇整理微信,说:这是谁这么无聊大喊大叫的!不容分说删除了事。我这个气啊!
在莲花峰顶露一小脸后,不由分说,被人群挟裹着往下走。有些地段直上直下,却是有惊无险。前后左右都是人肉屏障,所怕何来!又是台阶!从一进黄山我们就被牢牢俘获,像提线木偶般循规蹈矩上上下下。连风景也被设计好了。众生悲哀啊!
终于来到玉屏楼,见到了蜚声海外的迎客松。据说这是克隆版的,前者已经寿终正寝,黄山的管理者走遍七十二峰,才觅得如此相像之树。实在费尽心机。虽是迎客,却拒人千里,只可远观不可亵玩。要想亲近亲近,对不起,拿钱来。还真有不少好事者排起长龙等着挨宰。长叹一声,继续下撤。
百无聊赖间,迎面一蓝衣老者肩挑蔬菜缓步上来。这就是黄山的挑山工了。老者须发斑白,年纪五十上下,脊背弯曲佝偻,一副宽竹扁担深深勒紧他的肩背。老者目光只盯住脚下的台阶,并不四顾。这如画的风景于他视若无物,或是早已习以为常。脚步很慢却无比坚实。左手中有一木棍,正不知何用,老人停住脚步,身体微微前倾,木棍支在扁担下面,正好抵消部分重量,老人用毛巾擦汗,用大塑料瓶喝水,用目光审视身边匆匆而过的游客。之后,木棍一撤,脊背一抬,又开始了漫漫行程。一路上隔三步五步就会遇上这样的挑夫,与之攀谈,这样百来斤货物从山下挑至玉屏楼或光明顶,只二三十元的收入。在光明顶,这钱只够买两根黄瓜。游客每每听到此处,无不是张嘴瞪眼大惊小怪,眼里满是同情怜悯,心里更多是莫名的优越与满足。倒退几年,我也作如是想。现在,我对于挑夫的工作更多是理解与羡慕。人生不易,谁都要走这遭。挑工的负累在肩上,下山之时,就是他愉快轻松美好之时。而我们很多人的负累在心里,奔波一生,不见放下,只能越走越累。
又一个挑山工停在我面前,皮肤白皙,身材瘦弱,看样子不过二十多岁,一边擦汗一边伸出手:大哥,有吃的吗?饿坏了!我有些吃惊,青年这般坦然这般直接,我始料未及。迟疑一下,把包里的食物掏给他。青年直说一声谢,就用嘴撕开包装,大嚼起来。我走过一段路,往上看去,青年已经又缓慢沉重的挪动脚步。兄弟,挺住!只能帮你到这儿。
看见了碧树翠篁掩映着的青瓦白墙。慈光阁到了。我双腿僵硬,面红心跳。回望高山,心潮澎湃。两天一夜的黄山之旅到此结束。
坐大巴下撤汤口镇。在小镇饭馆要了一碗面,面是手擀,黄花木耳笋干肉丝的浇头,略有些腻,但对于刚从黄山下来的我更胜任何珍馐美味。大快朵颐,风卷残云。打着饱嗝回眸北望,如梦似幻,不可名状。
结束吧,我已经讨厌这喋喋不休的叙述和码字。相信大家也都不胜其烦。那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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