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整天在铁轨上下穿梭,安全就成了大问题,磕磕碰碰掉了块皮那都是小事儿,大老爷们都是铁打的,没那么娇气,但干起活来都加着十二分的小心。
高铁的一边是十几层的高楼群,据说通车时会产生极强的噪音,于是在铁路和高楼之间建立了一条几米高的特殊材料所制隔离带,做降低噪音的作用,隔离带的外面还有一层阻挡行人的水泥栏杆拼接的围墙,上面有几道阻碍行人跨越的铁丝网。我们这边的光电缆一边铺着,那边的人一边建着隔离墙,他们建好了,自然阻挡住了我们往铁道上送材料的去路。
这天的工作是往铁路上运送一批,控制道岔的机箱下面的底板。因为路被封死了,材料车只能远远地停在百米之外的一条路上,我和另外三名工人从车上往各个道岔分机箱底板,底板有一米二三左右,宽五十厘米左右,且形状不甚规格,运起来很费劲,尤其是它的重量,有七八十斤,一个人扛着,走百八十米有些吃劲,而两个人抬,又是铁轨又是石子的容易摔跟头,抬了两趟,我们都有些冒汗。这么干一上午,非得累趴架不可。我来到封闭的隔离带的水泥栏杆墙边,想看看有什么法子可以,考察了一下,觉着可以把底板从墙下面的缝隙 穿过来,也可以考虑从水泥栏杆中间的缝隙穿过。我喊过来几个兄弟论证这事的可能性,几个人都表示可行。领我们干活的两个正式工人发哥和小许也高兴起来。我们抬铁板,他们不能呆着,也跟着拿些轻快的东西,距离太远他们俩也累得满头汗。年龄大一些的发哥给司机打了电话,车很快开了过来。这回距离近了,我们的劲头也大了起来,纷纷扛起铁板往有道岔的地方运。
路实在难走,从电缆沟准备踩着石子上铁道时,我怕扛着七八十斤重的铁板从石子斜坡滑下来砸到自己。我稳了一下心神,踏住石子准备一下子跨上铁道,谁知用力过猛,只觉着右腿肚子崩的一下剧痛,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下。我忙扔下铁板捂住腿,看看谁打了自己。看我扔下铁板,坐在地上揉腿,人们跑过来以为我被铁板砸伤了,虽然看不到伤口,但腿肚子眼看着变粗、变肿,颜色也紫了些,发哥赶忙给司机打电话,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一走路,腿就疼的钻心,艰难地挪到了急诊室,本来发哥要我扶着他的,可我实在太重了,一米八的个子,一百七十多斤的体重,而他这个四川兄弟大概不到一米六,九十多斤重,他实在扶不住我。 好不容易挪到急诊室 ,医生让我躺在床上开始检查,这边让我弯一下腿,动弹一下脚,看看是不是伤到了骨头,伤到了筋。那边让发哥去挂号,交钱检查,发哥转了一圈又走回来,问我有钱没?检查费得四百多块钱,他的钱不够,我说兜里只有四十块的饭钱。发哥便出门给经理打了电话。
顶着钻心的疼痛我一步步挪到了四楼做彩超,医生看到我疼的直皱眉,便让我先检查再缴费。医生让我脱掉病腿的裤子,坐在她面前,头一回在陌生女士面前觉着不雅,把裤腿挡住中央。那边女医生在我的腿上洒了些又凉又粘的什么东西开始检查。我想起来这东西好像是给女性检查胎儿的,没想到给咱这爷们倒用上了。
退出门外时坐到了走廊里的凳子上,因为没给人家收费的单据,人家也没有把检查报告交给我,只是隔一会便催一遍让缴费。我这边只能看着一个接一个的女子走进检查室,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紧张地坐在我身边,我闲来无事便问她,等妈妈?小姑娘把眼睛转到一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大概是孩子妈妈的同事,见小姑娘不理我,便提醒她,跟你说话哪。小姑娘说,老师告诉我们,不要跟陌生人说话。我举起大拇指赞道,警惕性真高,放心,我不是坏人,就我这腿脚,我连你都跑不过。
催了几遍缴费后,经理和发哥终于出现在我面前,把单据交给了医生换回了检查报告,又去拍X光,经理跟着走进了去,拍完片没等医生告诉我病情,经理先给做了诊断:没事我看了,骨头没伤到,你这就是肌肉拉伤,休养一阵就好了。经理公务繁忙,交待了发哥几句自己走了。
医生的诊断是肌肉撕裂,建议我住院,本来还打算让我做磁共振,偏赶上五一劳动节没有值班的,医生也是好意,说是这时候不看好,以后没人会管的,建议我先住院观察,第二天五月四日上班给我做磁共振,说是不消肿就要划开腿肚子放血。我一听这方法,分明是拿公家的钱在我身上开刀,让我遭罪,他好拿提成,便坚决不住院只是让他给我开了两盒药。看我病,发哥领我出去吃了一碗香辣牛肉面,打车让我回家,叮嘱我打车的票据第二天交给他,他负责给报销。
回到家,见我一瘸一拐的媳妇吓的够呛,赶紧让我上炕休息,上厕所时又给我找了个锹把让我拄着,跳着走。晚上同村带工的小冯经过门口时,顺便进了屋,问问我的伤势,并说回家探亲的老板老郑第二天正好回来,会来看看我。说了几句话,小冯要走,我赶紧把打车的票据拿给他,希望他带给发哥,小冯一口拒绝,说等明天让我亲自交给老郑。
连接几天都不见老郑的面孔,我并不见怪,手下人受了伤,他又得破费,这年头什么高尚的人都属貔貅的,都是只许进不许出的主。医生开的两盒药很快吃完,觉着效果不错,便央人拿着药盒到市里又买了几盒。
过了十多天是约定开资的日子,腿还是肿的厉害,便找外甥开车送我,几十号人等郑老板到八点多钟才见到他的身影,这回老郑的眼神却总游离在一边,不肯往我的身上招呼,以前不是这样子,我干活虽不是出类拔萃却也不是后面打狼的,以往干活时他总是带着笑对我说,来歇一会儿。说是第二天才能开资,一番喧哗后人都走差不多了,他也不瞅我一眼,我走过去问他是不是可以把打车的收据交给发哥,他面无表情地问,多少钱?三十五块,听我说完,他翻了一下眼皮鄙夷地笑了一下说,就这两个钱还报啊?见他说的不好听,我便没有拿出药费单据,只问他冉经理的电话号码,他干脆转过脸向一边走去说,这个我可不能告诉你。我乐了,你不管我找他还不行么?他已经走出了屋,声音传过来,我可不想找麻烦。
老郑不管,我只有上公司了。外甥又把我送到了中铁**局**经理部,进门一问,说是经理在洗澡。我便拄着锹把在屋里等,看到墙上贴着一张纸,有各领导的姓名、职务电话号码,我便在手机里存上了经理的电话号码。经理从楼上走下来,看到我先打了一声招呼,问我现在怎么样,见我一腿粗、一腿细便嘱咐我好好休养,等伤好了再来上班。看他态度诚恳,我告诉他,这次来想把打车和买药的钱给报一下,我不是无赖,当初医生让我住院,让我做磁共振我都没同意,我没想去讹索公家钱,我递过打车收据和药费收据,他低头核对了一下,上楼取出二百三十块钱递给我,然后客气地和我道别 。
第二天我们到小冯家开资,小冯好像是顺嘴问了一句,你昨天去经理部了?然后便不再言语,我暗地里掂量了一下这句话,啥意思?是说我胆子大么?经理也没什么可怕的!我想起了以前那位崴脚脖子的兄弟,据说是去经理部讨说法时,被经理撵出了屋,告诉他爱去哪告去哪告。
大概是一个星期后,又一个兄弟手碰伤,据说是血出了很多,指尖骨头骨折,兄弟天天经过门前到市里去换药,后来听说老郑给拿了一千五百块钱作为误工费用,然后便没了下文。
恰逢我这时的药也吃光了,便又开了两盒,我拿着药条子去公司报销,公司的人告诉我,现在高铁马上就要试车,这几天特别忙,经理要十一点以后才回来,我便离开公司。
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地来到公司,等了很长时间不见经理出来,便打了他的电话。我报了名号,说了缘由,他在电话那边有些不快,我这两天忙,你先垫着,而且这事儿你应该去找老郑,不应该来找我。
“找老郑?我腿受伤了,他都没来看过我,看见我他连话都不说,我不就得来找你吗?”
“那你等一会儿吧,我还没起来哪”他挂了电话,又等了不到二十分钟,冉经理面无表情地走出来,接过我的条子,从兜里掏出一把钱。七十九块的药费,他只找到了七十六块钱,一百块的毛老头不舍的给我。我没计较那么多,接过钱我说了几句话让他放心一下,腿好了很多,吃完这两盒药大概也差不多了,我不会再来找你了。他转过身径自回楼,大概有些不高兴忘了说再见。
身边的人,看我拄着棒子跳了好几天,纷纷问我,知道我在高铁受了伤便问我是不是给包工养伤,当知道只给报销了药费,都有些不忿,怎么不去劳动局去告他们?
我不想去讨说法么?也想,只是我没那精力,一个小小的个体,想和一个阶层去斗会很不易,况且那经理也真的不错,我是打算他不给我报销药费,我再去劳动大厦的。
腿还在肿,只是不那么疼,一个月零二十天了,身边的小老弟以前是运动员,他说,他的一个校友腿拉伤以后再也不能做运动员了,高铁试车已经快一个月,该撤走的已经撤走了,离高铁正式通车还有两个月,或许这两个月我的腿会复原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