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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要数到一千，你就是一个演员了，你就可以进入角色了。施杰拿着一个带链子的水晶球，晃到了护士张丽丽面前。张丽丽无可奈何地冲着她笑笑，她每天都要被施杰的水晶球晃几次，但没有一次被她成功催眠的，当然也没有一回能当成“演员”的。每次的结果都是施杰自己把自己催眠了，每次催眠的结果也都是───她又扎进了角色中。 那天下着毛毛细雨……施杰的话题总是用这句话来开头，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已经进入了状态，连眼神都变得朦胧起来。她甚至不在意张丽丽有没有真的在听，只顾在那极其投入地讲述着那个张丽丽耳熟能详的故事─── 我把雨伞收起来，拿着剧本，皱着眉头来找导演，能不能换个角色？这个人我不想演。 导演愕然地看了我一眼，接下来的笑就有点善意和揶揄混合的味道了，这种笑应该算是他的演技之一，这种味道通常使人感觉导演和自己特别地亲密。你从不挑角色的。他说，做为一个成熟的演员，你知道任何角色都是挑战，越是不想演的角色，越有机会证明你的演技和职业水准。 职业，这个词的反义词是业余。我明明知道这个词的杀伤力和诱惑力，但我仍然抗拒不了它，我再次沉浸在剧本中。 我演的是一个已婚少妇，是一家印刷厂的打字员，薄有姿色，应该归纳于气质型的。挣着普通人的工资，穿着普通人的衣服，过着普通人的生活。一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就像空气中数不清的尘埃中的一粒，随便飘到哪都不会有人关注。稍微算是时尚的，就是偶尔上网泡泡帅哥；稍微算是与众不同的，就是我酷爱读书。读书了不起吗？以前算正常，现在算是不同寻常。这个年月，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的女人们，有几个还能拿起书本如痴如醉的呢？我算其中一个。 书中自有颜如玉，那是对男人说的吗？不，女人也一样从书中能得到渴望和幻想。书里浪漫如烟的生活和现实白开水似的生活相互矛盾着、交织着，有时候烟和水一起蒸腾着，必然会冒出气泡来，一个气泡鼓到极限，啪───碎了，另一个又起来。 导演把第一个气泡破碎的场景，设计在了雪花飘飘的季节，这样的天气，几乎没有客人上门来办业务，但一个人的到来打破了所有的沉寂。我把目光从ＱＱ上移下来，漫不经心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在抱怨导演，人家的电视剧里都是美女配帅哥，就算是男的年纪大一点，你也得给我对付个差不多点的呀！即便是请不起濮存昕这样的大牌，起码也得给我找个五官端正的吧。眼下这位可好，那颗秃了半边的大脑袋直接长在腔子里，拿放大镜照也甭想找到连接这两个部位的脖子长在哪了。两只眼睛一大一小不说，还向外鼓鼓着，那形象活脱脱像哪部电视剧里的“青蛙怪”。可是，不管怎么样，我是个职业演员，我得按照剧情来───一看到他，眼睛就为之一亮，立刻感觉到这个人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质，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迎过去，脸上挂着微笑…… 经理在吗？他在问我，并且给了我一个淡淡的微笑。 我像八辈子没见过男人似的，把我发自心底的崇敬都展现在脸上，您好，请问您办理什么义务？ 我……他的话音未落，我们经理已经从里面迎了出来：“许局，快请进，给你泡了壶好茶。” 但凡我们经理露出这付嘴脸的时候，那肯定是遇见当官的了，我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这位相貌平凡但气质非凡的“许局”在进去之前，还回头给了我一个友好的微笑。按照后来的情节发展，这个微笑就是我们爱情的开端。 那一天的剧情多数是属于许局和经理的，他们在商议着一件比较隐私的事情，与金钱和利益有关的一桩暗箱交易在男人之间匆忙上演着。而我在外面对里面的一切毫无所知，只是在许局告辞的时候，我才重新上场，摆上了和他刚进门时同样的笑容，把他送出了大门。 那以后我的戏就多起来，经理基本上成了龙套，许局频繁地出现在我们印刷厂，经理多数时候不在───我认为更多的时候，他是故意躲出去的，也因为这样，许局基本上是由我接待的。一来二去，我知道了他的大名叫许辉，和他聊天的时候，他经常是眉头紧锁的，好象心事重重的样子；有时候他也和我谈笑几句，我这才发现，他和其他当官的不一样，他还是一个作家。我的眼睛再一次亮起来，这一次有点像寒夜里觅食的小母狼一样贪婪，对于一个爱书如命的女人，碰着个名符其实的作家，我怎么能不冒出这样的光呢？ 我进入角色了，我觉得眼前这位“青蛙怪”不再丑陋，相反，他的身上有那么多常人没有的东西，学识、涵养、谈吐，就连坐的姿势，甚至他说话晃着大脑袋时的作派，都让我无比着迷。 一天下来，导演说我演得非常到位，尤其是痴迷的眼神，简直是太专业了！我谦虚地笑笑，只是碰巧罢了，因为我本身也是个酷爱读书的人。 这一天许辉终于堵着了经理，他一扫以往的风度，不管不顾地就和经理吵了起来。他的暴发出乎我的意料，当时我正要在给他和经理倒茶，他的怒吼把我吓得手一抖，手中的“开水宝”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经理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他不敢和许辉对着吵，只把怒气撒到我身上。手也不好使，脚也不好使，这“开水宝”二百多呢，都从你工资里扣…… 我带着委屈收拾了残局，想哭又忍着，许辉在这时候帮我解了围，他指着经理的鼻子说，别转移话题，我告诉你，要是我的钱我可以不要，但是我朋友的钱必须得要，我不能对不起朋友！你要实在办不了，就把我朋友的钱退了；如果钱瞎了，我砸锅卖铁也要先把我朋友的钱还上，然后再找你算帐！ 这几句话被还没走出门的我听见了，我的心颤了一下，他来了这么多次，软的硬的全使上了，原来是为了朋友。经理又欠了他朋友什么钱呢？我不禁暗骂经理这个守财奴，一分钱都是好的，摔个破开水宝还得扣这么多钱，这几天又要白干了。骂完经理，许辉的形象便占据了我整个内心空间，以至于老公找我出去吃饭，我也懒懒的不愿意去。什么是男人？通过对比才知道，许辉才是真正的男人。这种良好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临睡前，我看着老公打着酒嗝涎皮涎脸的要上来伸手，我不耐烦地翻了个身，累了。 铺垫做足了，终于涉及到感情上了，导演说我的前戏演得特别棒，感情这一场相信也能顺利过关。 第二天，一把新的开水宝放在了我的桌子上，许辉又恢复了以往的笑容，昨天的事怪我，吓着你了吧，这东西应该我来赔。 我的眼泪几乎流出来，女人这辈子，怕的就是这样的体贴和关怀。经理带着笑脸出来说，哪能让你花钱呢？也不让小林子赔了，那事我昨天又催了一遍，快有信了。 这一场戏中，许辉和经理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他们又在一起喝茶，谈笑风生的。我则在外边拄着下巴傻傻地听着，感情的导火索已经溅起了火星，现在就等着它燃烧了。许辉站起来要走了，他家的电脑有问题了，他要回去找人修。经理讨好地说，还用得着找别人吗？我们小林子就是电脑学校毕业的，林可，给你半天假，你的任务就是把许局的电脑修理好。 场景切入到许辉的书房，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有这么多藏书，简直就是个小图书馆。我忘了修电脑的任务，贪婪地在书架上一排排摸过，《弗活伊德的最后岁月》《摩诃婆罗多》《尤西利斯》……一部部我听过的、看过的、想看从来却没有买到没有借到的───全都陈列在我眼前。我感觉自己飘了起来，我想变化成一粒灰尘───一粒能在书间跳跃的细小灰尘，我要在这里立足扎根，我要生生死死和它们在一起，永不分离。 林可，你的眼神让我害怕。许辉看着我，他的眼光有些迷离，要是女人这么瞅一个男人，那肯定得让男人发疯。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我看到他点了点头，充满自信那种，相信绝不是骗我。他从书架上抽出几套书来，让我来看，《射天狼》《谁主沉浮》，还有一本我曾经读过的《新生代》，那是一本令我赞叹不已的好书，但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些都是他写的───我所崇敬的文字和作者，活生生地就在我眼前。 他的手揽过来的时候，我没有退缩，没有羞怯，我回应着他的拥抱，我应和着他灼热的嘴唇…… Cut───导演喊停的时候，我还在那激动不已，饰演许辉的男演员向我伸出了大拇指，我也没有力气去报以微笑，我的心头仍然在狂跳，被他狂吻过的舌头仍然在兴奋地活跃着。 下一场：床戏，各部门准备。导演递给我一瓶水，还轻轻地拍了拍我的肩，以示鼓励。 在此前，我拍过两张床戏，一场是和一个网友开房，一场是我和一个医生出轨，可每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剧组只能安排替身。网友那个替身我忘了是谁，医生的替身是个胖妞，对演艺事业向来有所偏爱，两个人蒙上被就滚到了一起，气得导演连连喊停，说摄像还没到场呢。而这一次，我还在犹豫。导演看了看我，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他喊了声“金姐”。金姐是剧组新来的剧务，负责给大家发送盒饭，性格极为开朗，虽然人到中年，但身材还保持得不错，尤其是那张嘴很宽阔，男人们把这种嘴称做“性感红唇”。金姐有时候也客串个角色，在这出戏里她是我们单位的出纳员，但金姐还有个身份是替身，替一些演不好床戏的女演员“上床”，她的呻吟声十分到位，每次都让在场的男人女人们面红耳赤。但和金姐演对手戏的演员们都不太高兴，因为金姐有严重的脚气。 剧组就这个条件，演员们只好迁就，但这次，演许辉的演员说死也不干，因为导演设计的特写───是许辉搂着林可的脚趾头狂啃着。金姐事先洗了脚，还喷了点香水，但许辉试了两回，仍然被熏得眼泪鼻涕一起往外流。导演，你再不换剧情，你就把我杀了得了！他忍无可忍了，也不管金姐在不在场，冲着导演就吼上了。 导演为难地看着我，我知道写剧本的那个人非常刚愎，他也是最主要的赞助商。那个人在生活中还是个画家，专门喜欢画女孩子的脚丫子，据说他曾痴狂地迷恋过一个高中女生的脚丫子，而那个女孩子最终却和他天各一方，从此他就有了这样的怪癖。我相信这个情节是他的得意之作，所以导演是不敢随便改动的。 我来。我上场前和许辉对视了一眼，看到他给我传递着感激的信号。 我们接着刚才的情节来，许辉的手在我身上撕扯着，同时也撕扯着自己的衣服，当我只剩下个文胸而他光着上身时，我的脸不由自主地便羞红了，我把脸贴在他的胸口，由着他把我抱起来，他略带粗鲁和迫不及待地把我摔在了床上，他的嘴从我的额头上吻起，一点点向下。我的胸口起伏着，我的手抓着床罩，抓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再抓紧。许辉终于咬住了我的脚趾，一开始轻轻的，随之他微微用力，我感受到了丝丝疼痛，但更多的是像触电一样的麻痒。他从大脚趾咬起，接着是下一个，每个脚趾的大小不同，他用的力道也不同，我情不自禁地跟着哼哼起来，双腿舞蹈般扭曲着，那只被他咬住的脚轻轻蠕动着，却绝不肯往回抽，而另一只相对寂寞的脚丫的每一根脚趾，都尽可能地向外伸张着，好象是在向他发出最原始的呼唤。 我整个人都飘在了云中，那种激情和渴望似曾有过一次───仅有过一次───还是在高中时和后来的老公在小树林偷吃禁果时的那一次。自那以后，我所有的感觉只有劳累和厌倦。但是这一刻，我唯一想要的就是许辉重重地摔在我的身上，摔进我的身体里……我禁不住地叫起来，这不是戏里要求的，更不是我想做的，我是个矜持的女人，我是个演员，我的戏演过了，可我忍不住，真的忍不住。 那天晚上收工时，整个剧场的人为我鼓掌喝彩，导演叫嚷着要请客吃夜宵，可我却低声央求着许辉，让他帮我叫个车。他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我却不敢多看他，我的身体全是湿的了───从里到外。挣扎到家的时候，我没有去洗澡，不是怕累，而是不舍得，那战栗的毛孔仍在刺激着我，我不舍得让水把它们冲刷干净。我知道，刚才我高潮了，我也知道，许辉假戏真做了！他摔进了我的身体！当然，是那个演许辉的演员，可我已经入戏了，我陷在戏里拔不出来了，我还是习惯了叫他许辉。我禁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混蛋，你弄得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 许辉很久才回了一条短信，内容很隐晦，但我听明白了───也是第一次。他也是第一次和别的女人这样？我有点不信，作家哪个不是花花肠子？而且他咬脚趾时的纯熟，我甚至怀疑剧本就是他和那个有“脚丫子控”的编剧合写的。但我又有点相信他说的话，因为他那没脖子的脑袋，实在难以让女人看上眼。 郭忠坐在我的面前，手里在摆弄着一个水晶球。许辉介绍着他的身份，除了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心理咨询师。郭忠实在是个帅气的男人，虽然看起来也得有四十多了，可修长的身材和俊朗的外貌仍然魅力十足。尤其是他笑的时候，特别像《上海滩》里的大帅哥许文强。我心里想：这样的人应该是男一号才对，但是偏偏却只能演个配角，可见人生的角色，是由不得自己安排的，必须得听导演的。 吃饭的时候，郭忠一个劲地夸我漂亮，同时更有点夸张地称赞许辉新写的小说，他很健谈，说得话也让我们都舒服。埋单的时候，我说今天是我请客，但许辉已经抢着把钱掏了出来，在这方面上我有受宠的感觉，虽然他这个清闲部门的副局长并没给我花什么大钱，但是他能事事想着我，这已经让我很满足。 郭忠正在向我们介绍他的水晶球，说这是他的最新创意，只要按照他的暗示，看着摇摆的水晶球数一千个数，那这个人就会进入混沌的状态中，问什么说什么？据他说，他已经成功试验了多例，非常有效果。我听得半信半疑，许辉看出我很有兴趣，便怂恿我去试试，我本来也想跃跃欲试的，可看到水晶球在有频率地摇晃着，突然间便放弃了这个念头，而且有了一种恐惧感───我害怕真的被催眠，再一不小心，把喜欢许辉，喜欢和他做爱，喜欢他咬我的脚趾头的事都说出来……事后，许辉笑我胆太小了，竟然真信了郭忠的吹嘘，他那个水晶球市场上十块钱一个，他试验成功的女人，都是故意装着被催眠的。 我惊讶极了，所有成功的都是装着被催眠的？ 许辉点了点头，脸上竟然还飘过一丝艳羡，郭忠这小子有桃花运，这些年也没什么正经职业，就是靠这些女人养着。托你们经理给办的养老保险，就是帮他办的，他掏了七万块钱，也是七个女人分摊的。郭忠本来什么手续都没有，只能交社会养老保险，但你们经理说能找到劳动局的赵局，能给他办成企业职工的养老保险证，而且档案上还是重体力劳动者───55周岁就能领到退休工资。 我这才明白，许辉为什么经常来找经理，原来是经理拿了钱没有办成事。我捏着许辉的鼻子，问他是不是羡慕郭忠，是不是也想学他？ 许辉也不推开我，他由着我把他摆弄成一个小丑，他只是带着浓重的鼻音辩白着，我可学不来他那套，我还能做“俯卧撑”，你再看看郭忠所有的作品，全是女人在他上面摆弄他。 “俯卧撑”？我愣了半天，才想明白，不禁轻轻扇了他一巴掌。 包括你们单位的金姐，许辉一脸不屑，那个能把人熏死的臭脚丫子，郭忠也不嫌乎，就为了金姐舍得给他花钱。许辉抱住我的时候，又告诉我，那些女人和郭忠之间约会的暗号，都是女人先打电话约吃饭，郭忠如果有那意思，就说，饭不吃了，改日吧。 女人就会心领神会，告诉他在哪个宾馆哪个房间。 我笑得推开他，在床上揉着肚子，骂他们这些文人真是流氓。许辉又过来抱住我，正儿八经地说，咱们不闹了，改日吧？ 虽然我们已经有了很多次，但看到他那认真的样子，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因为我和许辉已经到了这种关系，所以我自然而然成了他的卧底，经理的行踪被我压缩到手机短信上，许辉再来堵经理当然是手到擒来。最后经理只好退了两万块钱───这本是他的回扣───另外五万已经递给了劳动局的赵局，赵局已经把所有档案都“做”好了，本来都打算往上报审了，只是最近上面查得紧，赵局为了把握起见，才暂时先放一放的。 经理退了钱，极不甘心地说，这事黄了，赵局的钱他也会给要回来，以后许辉的事，他不再管了。 拿回了一部分钱的许辉又有点患得患失，因为钱是小事，他的面子是大事，文人就好讲究个面子，他当初当着很多人信誓旦旦地拍胸脯打包票，说这事肯定能办成，结果弄成这个样子，郭忠和圈里人该怎么看他啊？ 我和许辉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到了他的力不从心，我只能变着法的哄着他开心。不久后的一天，许辉给我打电话，他让我出去接，然后说劳动局现在招一名文员，让我去应聘，有他的介绍，再加上我的打字速度，应付这个活简直是太轻松了。 下午，许辉把犹豫不决的我弄得瘫软在床上，他喘着粗气说，劳动局也挺好的，虽然是临时工，可也有机会啊！ 我从床头的包里翻出个水晶球来───上次郭忠送我玩的。我说你看着它，你数一千下，然后你告诉我，是不是想利用我？ 许辉只数到三就不数了，他说，我没把你当外人，劳动局的事也不过是花钱找人办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根本用不着你做什么。我只是不想让你在印刷厂干了，我一看你们经理就烦。你知道吗？你们经理挺好色的，经常往你的领口里看，看那两只小白兔。 我笑着收回水晶球，我说你真不要脸，你咋知道经理能看到兔子。 许辉又咬起了我的脚趾头，忙里偷闲地说了一句，因为我也看到了。 我的心又颤抖了，我抵挡不了他这一招，我认输了。 赵向东只看了我一眼，我的心就已经紧张不已，印刷厂的工作已经辞了，他的嘴唇一动，就决定我的饭碗。但他只是看了我一眼，就出去了。管人事的科长随之跟了出去，这位刚才在我面前威风八面的人物，在跟出去的时候身子矮了一截，脸上的笑也变得天真烂漫起来。我再回味着刚才赵向东漫不经心的表情，原来男人有权力对别人颐指气使的时候，别有一番气度啊！ 我的办公桌被挪到了赵向东的对面，这让很多人惊讶，也包括我。赵向东解释说，这阵子实在太忙，有太多的文件等处理，他都没时间打电话叫我，只能先这样将就了，等过了这个月再搬回去。 我必须时时面对这张面孔了，经过仔细观察，我想感谢导演───赵向东长得眉清目秀的，只是有点三角眼，这让他的形象受了点影响。三角眼的人很狡猾吧，或者很好色吧？我经常边工作边胡思乱想着。赵向东确实很忙，每天找他的公事私事不断，他的电话几乎就没消停过，事情虽然很多很杂，但他处理起来却很有章法，丝毫不乱，那种发号施令的威严作派，让我不由自主地就有了一种崇敬感。 但赵向东对我是挺和蔼的，有时候还忙里偷闲，和我聊聊家常，他的谈吐不凡，和许辉的书卷气十足不一样，许辉多少有点酸腐，但赵向东却是见多识广，看问题的角度特别地敏锐。很多我想破脑袋也从没有想通的事，他却一句话就能让我茅塞顿开。 赵向东几乎天天有饭局，有几次他叫上了我，虽然我不想去，但我从来就没有拒绝过他，或者是不敢，或者是───我想和他去！有一次还和许辉的邀请撞车了，我想了想，告诉许辉，单位的同事过生日，不能不去。那是我第一次和许辉说谎话，为了赵向东。 有一天下大雨，对的，是下大雨，应该是财政局的人请客，有人还拿我开玩笑，说赵局又换人了，一个比一个漂亮啊！我装着没听见，赵向东却在那笑着骂他们胡说，那天赵向东喝多了，我也被硬灌了两杯，我们出来的时候雨已经停了，赵向东和我坐上出租车，没开几步他就让司机停车。下来走走，他对我说。 我的心头狂跳，可还是顺从地跟着下了车，好在停车的地方灯火通明，想来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你是个不错的女孩，赵向东说，你很单纯，单纯得像个中学生。在这个人人勾心斗角的机关里，每个人都是相互利用的，所有人的笑和哭都是假的，但你和她们不一样。我看你的眼睛就知道，你让我放心，我敢在你面前说实话。你知道吗？林可，我都好多年没有痛痛快快地说过实话了。 赵向东身子一歪，我急忙上前搀住他的胳膊，我说，赵局你喝得太多了，咱们回去吧。 赵向东就势就搂住了我的腰，我用力一挣，他马上放开了手，醉眼朦胧地看着我。奇怪的是，我对他的粗鲁并没有一点反感，只是心里很紧张。我们两个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气氛有点尴尬，过了好一会儿，我感觉到赵向东粗重的呼吸声又靠近了，我急忙用手一指天空，赵局，我们───数星星吧？ 赵向东仰头看着天，他用力晃了晃脑袋，突然间放声大笑起来，只有一颗星星，我看到了。 他笑得像个孩子，我也跟着受了感染，在笑声中，他的手又盘在了我的腰间，林可，他的眼睛变得亮起来，亲一口───行吗？ 我摇摇头，由着他揽着我，我挽着他的胳膊，继续往前走。 林可，就亲一口，行吗？赵向东那表情，也像个中学生，有点傻傻的。 我摇摇头。可他的嘴已经在我的脸颊上印了下来，“就亲一口，行吗？” 赵向东接电话的语言越发简洁，往往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对方，他把节省下来的时间，全用在了看我和陪我说话上。可我却不敢轻易和赵向东说话了，但凡他听到我一点爱好，他都会立刻满足我。比如那次我说，“营养快线”有好多品种，最好喝的是菠萝味的，只是咱们市里没有卖的。当天下午，他的办公桌下面就摆着一箱菠萝味的“营养快线”───他趁着吃午饭的时间，开着车跑到了郊区买的。买回来却不全给我，而是放在他的桌子下面，等我喝完一瓶，他就递给我一瓶。 我和许辉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了，有一次他都发火了，我这才跟他来到了宾馆。他像多年没见过鱼腥味的猫一样，匆匆把我撕成了碎片。那一次我没有感觉到快感，许辉却在事后搂着我不放，这让我对他有了一丝愧疚感。林可，有机会跟赵局提一提郭忠的事，这小子催我了，这事要办砸了，我可真就没脸了。 我应了一声，心里想着，这也许才是许辉让我去劳动局上班的最终目的吧。 你最近挺忙啊？许辉的语气中透着点不悦，不是赵局看中你了吧，我告诉你，他可是个花心大萝卜，老少通吃，听说和他上床的女人有七八十个了，你可别上他的当。 我不由得笑了，我记得和许辉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说他和我有了婚外情，不应该是好男人了吧？可他却说，有本事的男人才会有婚外情，这辈子只睡过一个女人的，那根本就不叫男人。照他的说法，赵向东岂不是有大本事的男人了？ 赵向东确实是有大本事的，他悄悄地跟我说，再过半年左右，他就有可能调到市委当副书记去了。我知道这种秘密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可他却毫不防备地告诉了我，这让我觉得，和他提任何感情以外的事情，都是一种煞风景的事。未来的赵副书记对我百倍呵护，这位说一不二的大干部，只要一关上办公室的门，立刻变得像个初恋的少年，围着我左转右转。他的办公桌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小零食，时不时地就递过来给我吃。 他不顾忌带我去任何饭局，因为他心底无私，他只想享受这眼前的爱恋，却不想着把我带上床。有一次他问我，今天有人安排野味，敢不敢和他去吃林蛙？我说有什么不敢啊，我上学的时候还抓过林蛙呢，只可惜，一个没抓着，这这事我还哭过一场呢。 我万万没有想到，当天晚上，带着点酒意的赵向东把我带到了河边，他借着手机上的亮光，在河边翻着石头，时不时地还学了几声青蛙叫。我笑得差点岔了气，我说你这是在学公蛙叫还在学母蛙叫？赵向东却兴奋地大叫起来，看，我抓着了！ 他手里举着一只青蛙，兴冲冲地往我这边走来，却一不小心绊在一块石头上，赵向东摔倒了，我连忙把他扶起来，他的脸摔破了一层皮，青蛙早就逃生了，而且他的手机也不知道摔在了哪里。我打他的手机，提示已经关机，我用自己的手机照着亮，来来回回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他的手机掉到了哪里。 赵向东拉住我的手，不要了，兴许掉河里了，明天再买一个。 我说，那怎么行？你的手机那么贵。 赵向东把我拉到他的怀里，他说，不就一部破手机吗？我明天打个电话，马上就会有人给我送十部比这更好的。林可，你笑一笑。我带你来玩，就是想看你笑一笑，你要生气了，你就是辜负了我。快点，快笑一笑，别让我白摔了这一嘴泥。 我咧了咧嘴，却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 许辉在电话里气急败坏地咆哮起来，这半个月以来他约了我无数次，可我哪次都没有赴约。他的约会也越来越简单而且直接，连句问候都没有，直接就告诉我宾馆房间号。这一次他终于失去了耐心，在电话里骂我背叛了他，还说他都听说了，我和赵局已经成双入对，俨若夫妻。我听到这里，禁不住咯咯笑了，我又不是你老婆，怎么能谈得上背叛你？ 许辉的声音顿住了，想来被我这句话驳得哑口无言了，好半天他才哑着嗓子说，你是我第一个情人，不管你信不信。给不给郭忠办事都不重要，我只在乎你……他挂了电话，那种伤感的声音，让我心里酸了又酸。这老头待我是真的，我知道。 我看到房间外面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我的心头不禁泛起一丝温暖来，以前我来赴约时，许辉总是早早地便挂上这样的牌子，他说要节省任何一秒钟，好能多抱我一秒钟。我敲了足足有十分钟的门，因为我听到了他在里面，到后来服务生都过来询问，门终于开了，金姐穿着睡衣出现在门口，还冲着我笑了一下。我还她以微笑，说了声“不好意思”。我跑出了宾馆，半路上许辉打来电话，我点了“拒接”，直接把他扔进了“黑名单”。 所谓爱情，全是他妈的谎言。我想起了许辉给我写的一篇小说，里面的女人主公就叫林可───我的名字，林可，多好听啊！他还在小说里给我写了一首诗：我是你的风筝啊，丝线是你的嗔和笑。可笑───我听他读诗的时候，还哭得一塌糊涂，这世上还有没有真正的爱情了？许辉能骗我，赵向东就不能骗我吗？我想起昨天我问赵向东，睡过了多少女人？他认真地数了半小时，然后告诉我107个，差一个就是108将，都能凑两付扑克牌了。睡了这么多女人，却对我保持着克制和理性，他是真的爱我吗？还是在享受猫儿在吃老鼠前的快感呢？ 迈上单位的台阶，我又想起曾经答应过许辉的事情，我还要不要替他问郭忠的事？是不闻不问，还是帮他说说好话，算是对许辉介绍我到劳动局的一个报答，也算是给我们曾经有过的感情画一个句号。我有点犹豫不定。 赵向东又喝醉了酒，躺在老板椅上睡着了，一看到他那打鼾的样子，我的心立刻柔软起来。我可以怀疑任何人，但我真的不应该怀疑他的真诚，他为我做的一切，全是初恋的人为爱情的无私付出，他是真心对我的，一千个一万个真心！我轻手轻脚地给他盖上了件衣服，无限眷恋地看了他一眼，想低头去吻他一下，却又怕惊醒了他。等我回过头时，却发现他的钥匙正扔在桌上。 我突然便有了个顽皮的念头，我熟知办公室里的一切，我很快就翻出了他给郭忠“做”的档案，我决定跟他开个玩笑，先把档案抽出来藏在我的抽屉里。等他四处找也找不到时，我再拿出来给他，并且趁机问问他，这事有没有希望？我想象着赵向东着急翻档案的样子，差一点笑出声来。 赵向东被纪检委书记叫走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天以后，那两天单位像开了锅，各种谣言纷至沓来。好在赵向东精神饱满地回来了，谈笑风生地把所有谣言全都扫在了纸篓里。关上办公门，他看着我发红的眼睛问，哭了？想我了？ 我咬着嘴唇，点了点头，眼泪还是流了下来。 他却没有像以往那样拥我入怀，只是笑着问，郭忠的档案是不是你拿了？本应该把他报上去的，可我找不到档案了，又耽误了。我收了他的钱，却给他耽误两次了，让他把我告了。你拿没拿？没有多大的事，把档案给我，事情还有缓。 我的心像刀绞一样，我居然做了一件这么蠢的事！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我一边点头，一边打开抽屉，我傻眼了，那档案明明就在我抽屉里睡觉，可是现在却无影无踪了。我四下翻腾着，连桌子底下都用手机照过了，却没有一点线索。 赵向东轻轻拉起我，他紧盯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是不是想把他的档案抽走，然后让我把你的档案顶上去？ 我先是点头，马上又摇头。我根本不知道，我的动作和我的心理能否搭配得上。 赵向东笑了，他替我擦了一把泪，傻丫头，你哪懂得这些事，抽走他的档案，最多是让他办不成，也帮不了你什么的。其实……他突然哭了，赵向东赵局长，未来的赵副书记，就这样哭了！其实……我早就替你打算好了，等我调到市委去，就给你要个编制，这样你就什么保障都有了，你知道吗？现在我进不去了！ 我急忙去替他擦眼泪，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不是的，我还没想让你帮我办一个，我更没想把他的档案抽走…… 我以为我们是真正的爱情……赵向东的泪永远也擦不完了，我错了，我以为───我风流了半生，居然还能收获一份爱情……可我错了，世上是没有纯粹的爱情的，爱情是不能掺杂任何沙子的…… 我没有掺沙子，我没有想得到什么，我们就是纯粹的爱情！我几乎是厮喊着，甚至忘了我们所处的位置。 赵向东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我分明已经听到他要说什么了。我抽出了水晶球，拿着它在自己的眼皮下晃着，一、二、三……我数着，我数到一千的时候，我就会自我催眠，我会把所有的心里话说出来，到那时候，赵向东会知道我───是真的爱他的！水晶球一左一右地摇摆着，我的心情也越来越放松，我想，这部戏终于拍完了，我再数几个数导演就会喊Cut的，而且我觉得，我已经把自己的角色演绎得非常完美了…… 每次讲完这个故事，施杰都会安静一会儿，张丽丽趁机把药端给她，看着她很配合地喝了下去。张丽丽松了口气，施杰，你该睡午觉了。 施杰很认真地纠正了一句，我不叫施杰，你又搞错了，我叫林可，我是演员，我在戏里呢。导演没喊停，我就得好好演戏，我得听导演的，你不听导演的吗？ 张丽丽被她说的一怔，随即又摇了摇头说，好，好，林可，该睡觉了。她端着药盘子从病房里出来，看到护士长正神色慌张地走过去，她连忙问，怎么了？ 跟着护士长过来的护士陈伟慢了一下脚步，先是轻“嗤”了一声，又把声音压得更加低了，还能怎么了？来官太太了呗，你没瞧护士长那样，一口一个“金姐”叫着───劳动局局长夫人住院了。 张丽丽吃了一惊，金姐？劳动局局长夫人！局长是不是叫赵？ 陈伟扫了她一眼，什么呀乱七八糟的，哪来的姓赵的，是许辉许局长。 张丽丽没再言语，只是在想：这故事倒底是她听乱了，还是施杰讲乱了呢？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5-8-4 17: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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