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收两篇)北大荒:怀念你们“长脖老等”
文/涧鸣
每逢我在书上、电视中或动物园里见到鹤的形象时,记忆,便会情不自禁地闪回到我在黑龙江省建三江兵团上山下乡的时期。那时,我们连在团里是基建连队,春夏秋三季不是盖房就是修建桥函。
1976年秋,我们来到本团三营的3号干渠修建桥函,那里人烟稀少,荒僻萧疏,草甸无垠,狐兔惊走、野鸭成群。记得最清的是,我们在无聊的时候,曾经伤害过那里的一群属于鹤类的飞禽。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晓那些鹤类的学名,只知道它们的俗名叫“长脖老等”。它们的样子与鹤并无二至,长脖子长腿长嘴,飞动时脖子与腿都伸得很直,并呼扇着一对大翅膀。据说它们的名字来源于它们的觅食方法:它们总是用长腿一动不动地站在浅水里,等鱼儿游来后冷不丁一甩长脖儿长嘴,将鱼儿捕获。
我们的桥函修在一条东西走向的沙石路与一条南北走向的宽十多米、深三四米大渠的交叉处,我们管它叫三营桥。我们的帐篷就搭在离桥不远处的路边。路北边是一片低矮的杂树林,路南是一望无垠的半沼泽、半陆地荒原,在大约四五里的远处有一片茂盛而神秘的树林,每到傍晚,树林上空都会聚集起成百上千的“长脖老等”,盘旋鸣叫着。在人烟稀少的工地上,在没有电灯的帐篷中,百无聊赖的我们,一天傍晚,不知是谁指着南边远方的树林建议,“走,掏‘老等’蛋去!现在正是下蛋的时候。”“好——走哇!”男生们一片欢呼。说走就走,除留下几个男生同女生看家之外,我及北京知青大孙、冯兄,山东青年小谭、小贾五人换上长筒雨靴在夕阳中便兴冲冲地出发了。
人踩在沼泽地的草皮上,方圆十几米都忽忽悠悠地晃动,那要漏进去准没活儿,可大家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永往直前,不一刻便来到了林边。
黑魆魆的树林甚是骇人,一棵棵椴树、杨树长得既高且直,几乎每棵树上都架着几个硕大的“老等”窝。见有人来,那些常年习惯于宁静的“老等”早从窝中惊起,黑压压地惊叫着在树林上空盘旋飞掠。我们却惊喜地大呼小叫着往树上爬。小谭是山东日照农村人,第一个爬上了树顶,朝窝里一伸手却先抓了一把鸟屎,第二把掏出了两个颜色与个头儿都同鸭蛋相仿的“老等”蛋。他将蛋往掖入裤腰的背心里一揣,几个窝掏完已揣了七八个。等他下到地面,却发现胸前的蛋因碰到了树干,几乎都碎了。我由于不会上树,便脱下上衣,在下面拿“老等”蛋。就这样,他们四人上上下下地掏呀掏呀,我在下面敛呀敛呀,虽都累得气喘嘘嘘,犹欲罢不能。直至已伸手不见五指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我数了数用两件衣服兜着的“老等”蛋,即便连磕再碰,还足足有200多个。最后大家折了两根粗树枝,两个人抬一个包,打着手电,嚎着歌满载而归。
此时天已黑透,根本看不到住的帐篷,幸好帐篷中的天津知青小梁子,在手电玻璃上罩块蓝布(没红布)来回划着圈,引导着我们,我们才顺利地走过了沼泽地。一到帐篷,我们就迫不及待地炒了30多个,然而却感到味儿很腥,没吃几口便都扔了。那些“长脖老等”万万也想不到,它们子女的雏形,竟遭到如此的下场。
刚回城那几年,每逢聚会,我们犹将其作为一种美好的回忆津津乐道,然而后来就再也没人提了。可我却时常想:不知那片树林是否还有幸存在,即便存在,那群“长脖老等”的后代是否过上了平静的生活呢?
31年后的2009年9月,我对我们团建三江,进行了一次回访,9月8号那天,我由小谭和他妻子小钟以及哈尔滨知青留在当地的吕滨一同去了一趟三营桥。果不出所料,三营桥的变化很大,而变化最大的就是或在路的一边,或在两边,已经耸起了很宽很高的林带。当我从汽车上下来放眼路南时,首先就吃惊地发现当年我们掏“老等蛋”的那片树林已经渺无踪影了,过去我们一走脚下就一忽悠的草甸子漂伐也已经变成了一望无际的稻田。“哎呀——”看到我吃惊和失望的样子,小谭说:“那片林子早开垦成稻田了,不过,现在这块地方已成为农场的重点湿地保护区了,只是原来那些‘老等’迁到别的树林中去了。”说着,小谭指指路北远处那稀疏的树丛。因为小谭落户在当地,这些年又一直在开汽车跑运输,他对这里的一切是很熟悉的。
可是,我没有感觉出这里是旧时的湿地和如今的“重点湿地保护区”,我只是看到了丰收的稻田。
三营桥还在,但我们修建的桥早被拆除,已于前两年在原址修建了一座几个桥洞的水泥桥。
在这些千变万化中,我们竟然找到了1976年秋,我们搭建帐篷的土台,并互相指着地上说道:这里是男生宿舍,这里是女生宿舍,这里是厨房,因为厨房内有肉,半夜还常常引来狼的光顾,吓得女生谁都不敢一个人住在帐篷里,这里是咱们工作之余大伙儿练习摔跤的场子……
辽阔的田筹秋风阵阵,路边的行道树也飒飒有声,千里沃土上涌起层层稻浪,宽阔的沟渠泛起串串涟漪,不知是谁将一条小船拴系在了沟渠岸边,任其漂泊荡漾着,此情此景不由得使我想起了唐朝诗人韦应物《鸟鸣涧》中的著名诗句:“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他讲的就是这种动人的意境了。我赶忙拿出相机,在31年前我们搭建帐篷的旧土台上,在新大桥的路面上,我让小钟拍下了我如今苍老的身影和旧时美好回忆的叠影,让它永远留做我的纪念吧。
可我心头还是一阵酸楚,心想,三营桥是我此生最爱的地方之一,因为这里曾闪动过我青春的身影,曾洒下我年轻的血汗,它让我骄傲地重温了一次青春之旅之后,更让我对人,对物,对这里的一切,再一次洒下深深的无尽的思念。
今年夏天,我在与建三江的老友于恒江通电话时,他兴奋地告诉我,如今的建三江变化可大了。
他介绍说,过去的组织形式“连、营、团早己取消了,改作了农场,下属分场和队,如今在过去的团部,就是现在的场部盖起了许多新楼房,一改过去各个队星散于全场的旧况,农场已经向城市化发展,人员向场部集中,建三江已如同一座现代化城市。原来的各队已被全部拆除,各队的土地和农具也分别承包给了个人,个人只在各队建个工具房,每天上下班都开车,已经今非昔比了。
“是吗!那过去我们修的三营桥还在吧?”我忍不住问道。
“还是那座拆旧建新的桥,3号渠还在,只是桥的四周能看到的原始树林越来越少了,也再也没有一点荒地了!”他告诉我。
我的心不禁一阵紧缩,看来三营桥已经完全变了样。1976年秋,我们去那里建桥时,我们的掏老等蛋打破了那里的宁静和和谐,我们走后来开荒者,更进一步的毁掉了老等、野鸭、狐狸、兔子等的家园,如今,大面积极速的城市化,更要消灭往日的生活。过去我们来建桥时的掏老等蛋,不但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虽然那次是无情的残忍的,更是在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次记忆。
人,真是不可理喻,当老等们存在时,没有人当回事儿,如今它们消失了,又开始了久远的思念。1976年秋我们在三营桥的那段时光虽然艰苦——那里荒无人烟,蚊虫肆虐,狐兔骇人,可那段时光却成了我们知青泣血的悔恨时光,也是最值得知青们怀恋的美好时光——可惜,那时、那地,那些显得原始的、野性的、自然的画幅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我在北大荒时,常听到人们唱一首口头小调:“北大荒呀北大荒,又有兔子又有狼,就是缺少大姑娘——”现在我早已回到了北京,而北大荒再也不缺大姑娘,可是兔子和狼却越来越少了,但愿,如今我们在三营桥还能够看到的稀疏的野生树林,还能够生存下去,那里面藏着一个时代的风景。
(2015年9月7日) 作者:王建明 地址:北京市西城区新文化街42号楼1103室 邮编:100031 电话:13661028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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