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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筒子楼
文/莫零
我打小就住惯了租来的房子,跟着我爹妈走南闯北的,有个能遮风挡雨的住处就很满足了。记得小学时我们住的是大开间,用个大衣橱隔成里外两间,外间当客厅厨房,里间两个铺睡觉。念初中时住的是废弃的小店,长条形,我大了,我爸就把里间隔长一些,两张床排着竖队摆,床头帮我隔个布帘子,好让我有个自己的私密空间。到念中专了,家里条件好些就住了个两开间外加单独的厨房和小院子,客厅里隔出一小间给我和妹妹当闺房,除了布帘子,还钉上几块三合板,我们就贴上许多明星画报,布置的温馨花哨。
我觉得我们住的就算局促了,但跟上海的筒子楼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上海有句俗语叫:螺蛳壳里做道场。形容一个人的聪明能干,再小的地方也能大展身手,井井有条。我在上海姑父家里,就真正见识了这种“螺蛳壳里做道场”的场面。
姑父家并不是上海人,他和新姑妈从海门来上海贩蔬菜卖已经十来年了,租住在一条破旧的老弄堂里面。我中专毕业那年暑假,想去上海找找工作,我爸不放心,就让我住到姑父家里面。我亲姑妈已经去世多年,姑父娶了后来的老婆,我们喊她新姑妈,只是没有亲姑妈那么亲。
姑父到车站接了我,先把我带到他们卖菜的市场,傍晚下市了才领着我回他们的住处。新姑妈早就给我说过住处的简陋,我以为是她与我生分,故意自谦的,谁知到了他们住的地方,真是吓了我一大跳。
一条狭长的弄子,勉强够一辆三轮车骑过去,住的大多是菜贩子和小生意人。家家坐在门前吃饭,有的是折叠桌,有的就两个方凳一拼,饭碗全端在手里吃。房子大多是木制结构的,都是二层,悬空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各种线。姑父怕我走得累,偏要骑自行车带我,可没骑一截碰到有三轮车出来,就得下车避让,最后我已经宁愿走路了。
走了很久的弄堂,才到姑父租的房子,他推开木制的门,略低着头才能进去。我个头矮些,倒是挺直了腰杆走进去的。屋里光线暗极了,姑父开了灯也还是暗,映入我眼帘的是一个悬到二楼的梯子,没错,就是家里用的那种木梯,隔档比家里梯子略宽一些,中间都是悬空的。姑父见我呆若木鸡的样子大笑:小莫零,你不敢爬吧?
我有些尴尬地挠挠头皮。他说:没关系的,很结实,你上去看会儿电视,我烧晚饭给你吃。
呃,我假装很勤快地跟着他:不了,姑父,我帮你洗菜吧!
不用,厨房太小,你进不了。他一闪身进了楼梯对面所谓的“厨房”。
果然很小,只能放一个单灶头,旁边一个水龙头,水池也没有,只能用个桶接着。姑父有一米八的身高,在厨房里始终很佝偻着腰,还把头顶上的灯光给遮了一大半。我进不去,只好倚在楼梯边站着看。他用电饭锅淘好了米,顺手就递给我,让我端到二楼去插上,我端着电饭锅半天杵着没动,他猛然想起来我没上过这楼梯,笑嘻嘻自己一手端着电饭锅,一手拎只热水瓶,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地上了那楼梯,把我给看傻了。
等我手脚并用地爬上了二楼,他又要下来了,我连忙又退了回去。姑父见我战战兢兢的样子,哈哈大笑:小莫零,你不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么?
我就一直等到他把晚饭做完,他让我到楼梯后面的小房间里去拿碗筷,我进了那个小房间,天哪,巴掌大的地方居然还能放得下一张小床。碗橱被吊在房顶上,姑父真是奇思妙想,居然把房顶变成一个储藏室,好多杂物都堆在了这里。
姑父让我先上二楼去把折叠桌子打开,我上到了二楼,一眼望过去全是床铺,大概有四张小床,排成了L形。一台十九寸彩电吊在天花板下面的木架子上。折叠桌刚打开,姑父像玩杂耍的一样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就上来了,托盘里满满当当放了好几个碟子还有两瓶啤酒。
哇!我惊呼出声,姑父得意地笑:我厉害吧?
吃饭的时候姑父告诉我说这里最高峰住过八个人,他睡楼下,两个表哥表嫂带自己孩子和新姑妈睡楼上。他说上海赚钱倒还好赚,就是房租太贵,幸亏租到这里,都住了七八年了。房东等着拆迁,自己搬到郊区住去了,以前房东一家也在这里住了好几十年呢。
我目测了一下这楼上楼下加起来还不到三十平方,这可真是螺蛳壳里做道场的本事才能住得下这么些人啊!
姑父吃完饭去换新姑妈去了,让我到楼下小房间洗澡,小房间的空当只能放得下一个大澡盆,我勉强洗了,爬上二楼看了会儿电视就睡觉了。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弄堂里各种嘈杂的声响,对面人家煎鸡蛋的声音都听得真真切切。我顺手推开床边一个窗户,那窗户的玻璃框居然是支出去的,我一支,就挨到了对面的一个窝棚角上,那户人家正在煤球炉上面煎着荷包蛋,都能闻见香味儿。
新姑妈端着刚洗好的衣服上来,见我醒了,把另外一个并排的窗户也支出去,拿出一根细竹竿往两个窗户外面的两个小钩子上一架,晾衣竿就支好了。我帮忙晒着衣服,往外一瞧,嘿,这里家家户户的衣服都是这样晒着的,像万国旗。
隔了好多年以后,我看到电视剧《蜗居》里有这么一段,海萍租的筒子楼要拆迁,一个住了一辈子筒子楼的老奶奶喜极而泣,对海萍说:我这辈子,老伴去世都没这么哭过。我老伴去世的时候,一屋子儿女哭哭啼啼,我想的却是:从今往后我睡觉脚终于能伸直了啊!
我看完这一段,莫名其妙就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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