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碎红如绣 于 2016-6-8 15:06 编辑
五 这位不速之客的出现惊扰了安亭。讽刺的是,她也把安亭从混沌迷离的状态中撕扯出来,从单调无意义的追忆中分隔出来。齐卓干了什么?她回溯时间,细致地嗅着他每一次的出差:起始日期、缘由。像一只猎狗。吕盈无疑并不属于这里——从她提着的旅行包可以推断。那么,他究竟是在何时何地认识了她呢? 相比愤怒更多的是好奇。齐卓不在了,也就给安亭留下了谜题。她不能按图索骥。她也不能斥问齐卓来龙去脉。吕盈让她心惊肉跳。一笔债,齐卓留下的债。在处理债务之前,她必须弄清楚整件事情。于是,安亭的岁月在一度停滞过后,突然变得丰满起来。她去查齐卓的账户情况、短信及通讯记录,她到齐卓的单位央求会计给她翻找齐卓这些年的报销凭证。在旁人眼里,这更像是安亭厚积薄发的哀恸,她已接近崩溃。他们悲悯地望着她,给予一切所能提供的帮助。
然而一无所得。几天的搜索查证,并不能带来实质性进展。解开这道谜题的心情取代了追思,迫使安亭的时间加快了运行速度。她陷入到另一个急速的、疑惑的、旋转的漩涡中,这时安亭未免痛悔当初的不镇定:她应该像对待来安抚她的学生一样,为吕盈沏一杯茶,坐下来慢慢听她讲述她和齐卓之间的故事。
一周过去了。承欢从安亭接听电话的态度中感觉出了异常:她问妈你最近忙什么。安亭说没忙什么,听戏、看报,煮点东西吃。承欢说我感觉你不太一样。安亭说会有什么不一样?不要胡乱操心。承欢不说话,她的直觉告诉她母亲正在进行一件隐秘的工作,安亭的语速和反应都明显提速了。安亭说承欢,你准备什么时候休假?要当妈妈了,作息得有规律。我托老同学给你裁了两床婴儿被,她和你离得不远,你叫乔治抽空去拿一下。承欢倏忽感觉被幸福撞个满怀,她抚摸着隆起的肚皮,说妈我有数呢,等乔治这次出差回来,我就请假休息。——安亭还惦念着外孙,尤其是还能记住乔治的名字,这对承欢是个意外。
安亭记挂着另一个名字。吕盈。一只轻盈的泡沫。她期望再和她见一面,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齐卓。她绝不会大动干戈。她要了解被掩盖的另一个齐卓。相处了三十多年,她头一次察觉齐卓并不真实,在他死去以后。吕盈一直没有出现,这令安亭焦躁,仿佛齐卓就附身在那枚泡沫里,迟迟不愿现身。
就在日渐焦躁、疑虑的情绪中,有天下午何文武到访。起初安亭以为是姜冉,门一拉开不由怔住了。何文武穿一件灰色衬衫,黑长裤,鬓角未染,泛出一小片白霜。客观地说,在同龄人之中,他健挺而不失英俊。安亭紧抿着嘴,唇角略微下撇,狐疑地打量来者。何文武笑了,一笑他就暴露出他最大的缺陷:他有一口不整齐的黄牙。何文武说: 安亭,老同学,不请我进去坐坐?
他一开腔,安亭蓦然想起,这就是给她打过电话的男人。想不到拒绝以后,他竟然找到家里来了。安亭一时失措。俩人面对面不比在电话里,通过一根弯弯绕绕的电线就能把意思表达清楚。安亭转身,何文武把脱下的鞋码放整齐,跟着进了屋。
那么,如何呢?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男人,他有什么企图?安亭不动声色地靠在沙发,冷眼看他。何文武说安亭,我走了不少路,能讨杯水喝吗?安亭指一指水壶。何文武自己去倒了杯水一气喝完。他说:
言归正传。安亭,我听说你的事了。 安亭扬起一条眉毛。 何文武说:大家都说你受很大打击。我们这些人哪,勤勤垦垦地过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就剩下孤家寡人。 他话语里的沧凉像是有感而发。安亭不置可否。她不想和他分享做人的喜怒哀乐,这位中途钻出的“老同学”到底想做什么? 何文武说:你也许不相信,我一直惦记着你。 安亭的胃一阵收缩。她感觉恶心。她故意夸张地伸了个懒腰,淡淡说:你见到我了。老同学,我过得还不错。我不能因为你的关心就牺牲掉午睡。 何文武尴尬地搓了搓手,站起来:那好,安亭你好好休息。这是我的联系电话。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尽管吩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