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6-5-29 20:24 编辑
1989年7月,我工作了。
单位是市司法局,坐落在五大道风景区。那里过去是英国租借地,小洋楼一个挨着一个。
五大道是个俗称,实际上有六大道。最著名的马场道上,有天津球迷心目中的圣地:民园体育场,那时候天津足球在全国还很牛逼。我在那里看过几场全国足球甲级联赛,那时还不叫甲A。平时,体育场的外面,总有球迷围在一起侃球,唾星四溅,神采飞扬。逢比赛日,体育场外面,昏暗的路灯下,黑压压的全是自行车。据说,市长的家就在附近,有时看电视直播心里着急,市长会让司机拉着自己到现场观战。
我的单位在常德道上,最早的办公楼叫茂根楼,建于1937年,据说是一个外国船长送给闺女的嫁妆。中间四层高,两侧三层高,其上是大大的露台,像巨轮的甲板。窗户有方形的,也有圆形的,圆形的小,像船上的舷窗。这栋楼带有半地下室,刚参加工作时,我就在地下室里办公。
我们是办报纸的,当时的报纸叫天津法制报。地下室里相对比较阴森,总有地下工作者办挺进报的感觉。
那时,我上下班骑一辆黄色的普加奇自行车,我穿上红T恤,在马路上一定是很拉风的感觉。
我上班没几天,就把家里的吉他放单位了。午休时,我会弹唱一首《往事》:“如梦如烟的往事,洋溢着欢笑,那门前可爱的小河流,依然轻唱老歌……”报社里的同事都用奇异的目光看我,这孩子是工作来的还是玩来的?
那时,大学生被称作天之骄子,我是大学毕业生,自我感觉那叫一个良好。我留长发,文艺范儿。一天,我有事去三楼,上楼梯时,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抓住了我的红T恤,问我是哪里的,上这儿来干嘛。我说,我是局里的,我是法制报的,您是?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老头是局长。
那之后不久,一次全局大会,我没参加,听同事说,局长提到法制报了,大意是:法制报有一个刚参加工作的男孩子,留着那么长的头发,不三不四,成何体统?
我一听,这事挺严重啊,是不是我必须得抓紧时间理个发了?同事说,你就在局里理发吧,便宜。
我这才知道,局里可以理发。理发室就在办公楼的对面,一溜儿小平房的其中一间,理发师傅是一个白白胖胖的老大爷,姓孟,说话是外地口音。当时,我理发都是在家门口的温州发廊,发型都是引领社会潮流的,这孟大爷行吗?
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孟大爷的老式理发椅上,孟大爷穿着白大褂,脖子短短的,几乎都看不见了。我跟孟大爷说,鬓角受累给我留着。孟大爷用的是电推子,电推子的嗡嗡声让我烦躁不安,这还不算,孟大爷还是一个老哮喘,嗡嗡声和呼哧声此起彼伏,我跟受刑一样难熬。终于理完了,孟大爷说,你先去洗个澡,洗完我再给你吹吹风。
现在想起来,当时的单位还真是人性化,单位里有澡堂子,每周两三天,上班时间也可以洗澡。男澡堂子除了淋浴,还有池子,可以泡澡。我们报社里有两位同事,洗澡一起去,为的是可以互相搓澡,搓澡时,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卖力气,一看就都是厚道人。
一个个看似萎靡不振的人,从澡堂子出来,眼瞅着就精神多了,容光焕发。那时候,单位上班没有打卡一说,大家都喜欢上班,比家里舒服。有一个处室,上班时还挂着窗帘,说是洗照片,其实是几个人在里面打麻将呢。逢年过节,单位发很多东西,有一年春节,每人发一个猪头,院子里整齐有序地摆放了几百个猪头。还有鱼、虾、水果、蔬菜、鸡蛋、老干部酒……
扯远了,话说我从单位的澡堂子出来,又去孟大爷那里报到了,我的头发要吹吹风。我前面还有两三个人,我就耐心等候。这时候,除了嗡嗡声、呼哧声,还多了乒乓声,原来,理发室的门外放着一个乒乓球台子,有人在打乒乓球了。
后来,我们报社“高升”,从地下室搬到了四楼,因为新办公楼盖好了,局长和重要处室都搬进新楼了。新楼盖得跟火柴盒似的,一点创意也没有,盖了一两年,楼的外面贴的白瓷砖就有脱落的迹象了,而我们的老楼,看起来还是那么敦敦厚厚,结结实实。当时报社赚了一些钱,领导脑子一热,把大露台用塑钢封起来了,改造成了酒吧间的样子,里面有电视、沙发、吧台,还有一个乒乓球台子。报社开会时,乒乓球台子就成了会议桌,大家每人一把折叠椅,评先进、分房、入党宣誓……好多重大事项都是在这里进行的。
封起来的大露台,从里面看没啥,从外面看,严重破坏了景观,后来,五大道搞环境整治,被列为了拆除对象。现在的五大道,是天津著名风景区,马路两侧郁郁葱葱,花团锦簇,马路中央,会有载着游客的观光马车经过,马脖子上的铃铃声伴着马蹄子的哒哒声。
我刚参加工作的那几年,五大道乱得很,许多1976年地震时盖的临建都没有拆除,离我单位不远的昆明路,成了又脏又乱的自由市场。那时,单位里没有食堂,大家都从家里带午饭,上午送到锅炉房,中午吃饭时再去取,保准热乎乎的。
从家里带饭毕竟麻烦,报社里的人出去采访也没个准点,渐渐地,大家很少带饭了,就到昆明路上去买,最受大家欢迎的是两个亲兄弟卖的锅贴儿。
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平底锅,论周长,一个人肯定抱不过来,两个大锅同时煎着锅贴儿,夏天时,两个亲兄弟光着膀子还汗流浃背,他们不时地用毛巾揩着汗水。亲兄弟俩的锅贴儿最受欢迎的是两种馅儿:猪肉韭菜,西葫羊肉。我最喜欢看那两个亲兄弟转锅和洒水时动作的潇洒、利落,尤其喜欢洒水后盖上锅盖那一刹那发出的刺拉声,待锅贴儿熟时,那娇黄的颜色,那诱人的香味,即使现在想想,也还是醉了。
那时候,跟我坐对桌的编辑老刘,最喜欢吃着锅贴儿喝红酒,他一边吃着喝着,一边跟我讲稿子,说版面,他得意地说起刚刚起的一个新闻标题,或者,说起自己写的一个内参得到了市领导的批复……
那时候,大家真的很敬业。大家就像那两个亲兄弟做锅贴儿一样有激情,有干劲,心甘情愿地付出自己的汗水。
那时候的单位,也更像是一个家。
我怀念那个时候。
茂根楼。现在已改成锦江饭店。
茂根楼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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