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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六星网 六星文学 三味书屋 立冬时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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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时节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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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10 15:32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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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时节

                              李仕彪


  傍晚时分,天空像是写作业的学生不小心弄倒了墨水瓶,把一张白色的纸片染成了黑色,并慢慢地渗透着,一切就暗了下来,暮霭也就模糊了村庄屋顶的瓦楞,袅袅炊烟又在竹林上空弥散,那回家的路像一条画错了的点线被橡皮胶擦磨得只留下隐约的痕迹。这是24节气当中的立冬时节。坡坡坎坎上的野菊花在有些微寒的晚风中摇曳,金黄金黄的,像是在提醒农人太阳将失去温暖,赶紧冬耕冬播,不要撂荒了土地。庄稼的桔杆早已砍倒后不成形地收拢在地头沟坎,干农活的人都收工回家做夜饭去了。

  “壮壮——”村口的田坝上传来苍老的呼唤声。

  “哎,回来了——”暗色中晃动着一团黑影,这是一个十三四的少年,瘦削的肩背上好像被一座小山岗压着,他行动缓慢,但步子坚定,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头。壮壮其实并不壮实,反而在同龄人中略显清瘦,一副文静的样子,要背负和他体重差不多份量的物体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他肩背的是大半背篼红苕,篾背篼很宽大,几乎可以把他整个人装下了,分明是成年人背负的农家用具,一到他的肩背上,就看不到他的身形了。两只手还要把挖红苕的锄头横扛在胸前,怎么看,他又像是一个经历了岁月的老农夫。

  壮壮听到奶奶的喊叫,便把埋在怀里头,吃力地抬起来答应一声,穿着粘着满是泥巴的胶鞋,一步一步往家走。

  壮壮从小就懂事,总是帮助爷爷奶奶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捡菜淘米,喂猪做饭,还要带着小妹妹,自己现在长大了更应该多干点重活。现在已立冬了,成熟的农作物要收获回家,赶紧挖了红苕腾出土地播种冬小麦、栽油菜、抢种豇豆胡豆——农活很忙,不要误了明年的夏收。时间很紧,可劳力又不够,壮壮当然要顶上去了。

  壮壮原来在村里上小学,每天放学回家都可以帮爷爷奶奶,但是今年下半年去了镇上读初中,住校不回来,只有星期周末放假才能帮忙一两天。一年四季,农村那些地里总是有干不完的活。耕播、锄草、施肥、打药、收割……没完没了。所以,壮壮从学校一回家就下地。他本来应该像其他孩子一样玩耍、学习、做其它自己爱好的事情,可爸爸妈妈长年在外打工,留下大片土地,全靠年迈的爷爷奶奶完成。村里几乎没有青壮劳动力了,留守的都是老人和孩子,土地又不能撂荒,到了季节要耕种,庄稼成熟了要收回来。

  奶奶总是在屋里一边忙活一边叹气,说自己不是年轻的时候了,再重再累的活都不怕,如今七十多岁的人了,手足不利索,又有风湿病痛,干啥都吃力,这人是没用了。“只有你爷爷还动得,眼看那把老骨头也支撑不住了。”奶奶唠叨,壮壮听了就心疼。

  爷爷再累也不吭声,回家来就坐在那条木板凳上抽他的旱烟,可是壮壮知道爷爷劳累得连饭都不想吃,而他坐在那儿也没闲着,望着门外那些田地,他还在想着明天应该要干的活。壮壮几次要跟爷爷奶奶说,地就不要种了,让爸爸妈妈汇钱回来买粮食,可又想起爷爷说过:“你爸爸妈妈在外打工很辛苦,挣点钱不容易,都是为了你们兄妹俩上学。”他就不开口了。

  爷爷的身体,就像那一块土地,养份都被庄稼吸收完了,只剩干瘪的泥沙,经不起天旱水涝了。农忙到了,又没人手,爷爷一个人早出晚归,劳累过度,生起病来,吃药打针下不了地,红苕挖不回来,霜降之后又立冬,作物又栽种不下,在家只有摇头的份。周末一放学,壮壮就从学校赶回来,扛了锄头背了背篼趁早去地里挖了红苕,天黑透了才背着回家。

  壮壮坐下来吃晚饭。桌上放着一盘番茄炒鸡蛋,挟了一筷子塞进嘴里,壮壮说:“好香!”爷爷坐在木板凳上,嗑嗑烟斗,看着壮壮的样子,眼角有一丝笑,端起小酒杯又放下,回头叫小孙女:“小腊子,拿个酒杯过来,给你哥倒杯酒。”

  小腊子只有七八岁,饭前饭后总是端碗拿筷子,这会正把刚才给爷爷倒酒的酒瓶放回柜架上,听爷爷这么一说,她愣了一下,偏着小脑袋疑问道:“哥哥不能喝酒呀。”

  “能!”爷爷把自己那杯酒放在壮壮跟前,“你哥长大了,是个男子汉,喝点酒解乏。”

  壮壮从小就喜欢偷喝一点爷爷的酒,见爷爷让他喝,他端起小酒杯,一仰头一口就干了。只是喝得太急了,呛得他只咳嗽,小腊子在身后咯咯咯笑弯了腰。

  奶奶从厨房端出冒着热气腾腾的铝盆子放在桌上,是辣椒烧鸡块,腾出手来给壮壮挟了一大块鸡腿:“快吃,饿了。”

  壮壮用手抓起鸡腿,到嘴边却停下来,把它放在爷爷碗里。爷爷摇摇头,举筷挟起来又放进壮壮碗里:“这是你奶奶看你辛苦,把那只大黄鸡杀了。爷爷没牙了,没办法吃。”

  壮壮抬起头,见爷爷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就像那沟壑丛横的苕地,杂乱着藤蔓,却遮盖不住胡子拉碴之间的黑洞,心里就酸溜溜的,眼眶有点潮湿了。壮壮没有吭声,他默默地端上碗起身离开,独自面朝黑夜坐在老屋的门槛上,抓起鸡腿使劲撕咬,那几滴晶亮的眼泪,终于滴落进饭碗里。

  农忙的夜晚,是安静的,农户家家晚饭后,每个人就早早上床休息了。小腊子在一旁,看着壮壮进了爷爷房间,她那晶亮的眼珠儿转动了几下,也回奶奶房间睡觉去了。壮壮身上酸痛,又加上他心里想着地里活还没有干完,明天下午就要回学校了,他老是睡不着,迷迷糊糊到下半夜,他听到几声鸡叫,就一下醒过来,坐在床上听爷爷发出鼾声,便蹑足蹑手溜下床,轻轻地开门看天色。

  立冬的凌晨天气有些寒意。黑沉沉的村庄静悄悄的,感觉不到人的响动。壮壮感到冷飕飕的,脸上一股潮湿,是浓雾的湿气涌过来。壮壮打了一个机灵,他觉得全身都凉透了,回转身进屋,在门后的竹竿上摸到厚衣服取下来穿上。墙上的挂钟在嘀嗒嘀嗒走动,这是他和小腊子上学要看的时间,但现在他看不清楚,又不敢开灯惊动爷爷奶奶,就摸着桌上爷爷点烟的打火机,搬了木板凳过来轻轻放下,爬上去用打火机看钟表,时间都是五点多了,离天亮不早了,他赶紧下了木板凳,准备早点下地去干活。

  壮壮摸黑进了厨房,他知道奶奶做好晚饭后会在热灶柴火里埋上红苕烧熟,让他和小腊子早上起床就有吃的。他用火钳一掏,果然掏出两个硕大的粑红苕,拿在手里还热烘烘的,就一个衣袋装一个,走了出来。

  壮壮知道锄头和镰刀放在什么地方,先把镰刀从墙缝里取出来,再从墙角拿过锄头,又摸着旁边的背篼想提起来背在肩上,但他没拖动,好像里面装有什么重东西。

  昨晚上背回来的红苕已经倒在了另一个屋角,这是一个空背篼,壮壮觉得奇怪,他抓住背绳使劲一拉,只听背篼里“哎哟”一声轻叫。

  壮壮吓了一跳,这背篼里怎么会有人?他眨巴着眼睛盯住看,见一个人头上盖着衣服从背篼里顶着站起来,小声说:“哥,是我!”

  壮壮一愣神,小腊子怎么会在背篼里?诧异地问:“腊子,你怎么会在背篼里?”

  小腊子揉着眼,嘻嘻笑:“我知道你天不亮就要下地,想跟你去,又怕睡着了,就躲在背篼里等你。”

  壮壮有点生气:“你一晚上都睡在这里?”

  小腊子点点头:“嗯那。”

  壮壮加重了语气:“你不能去!奶奶知道了要骂!”

  “不怕!”小腊子把衣服拿好在手里,撑着墙,扶住壮壮的肩从背篼里跨出来,说,“我会帮你忙。刮苕藤,搓红苕上的泥巴,你可以少干点活。”

  壮壮还想说啥,又怕吵醒爷爷奶奶,抬头看看门外,似乎有些亮色,便点点头,说:“好吧!”

  门外依旧还很黑黝黝,壮壮背了背篼,提了锄头,小腊子穿好衣服拿着镰刀跟在屁股后面,兄妹俩人向地里走去。人都裹在浓雾里,天又没有亮,壮壮埋头尽量盯住脚下,过田坝,沿地边。一会工夫,小腊子头发上都有露水了,她用手一摸,手上就湿漉漉的。

  “哥,雾好大。”小腊子在身后说。

  壮壮“嗯”了一声,没有停下步子。到了一块地头,壮壮这才停下来。虽然四周雾蒙蒙的什么也看不清,壮壮还是蹲下身去,用手抓了一把泥土,尽量凑到眼前看,随后说:“你看人家的地里麦子都长出来了。”

  小腊子走过来,撑着壮壮的肩,也弯下腰来看:“我家的红苕还没挖完呢。”

  雾是越来越浓了,好像都从泥土里涌出来,不过天色在渐渐明了,可以看到浓雾在眼前飘动。壮壮和小腊子都在雾里走,没人知道这个时候有两个小孩带着农具下地了。上了一个小山坡,又沿着地边走了几道坎,兄妹俩人停下了。

  “到了。”小腊子用手抹了几下小额头上的湿头发说。

  壮壮放下手中的锄头,背篼放在地头边上。小腊子看看红苕地,挥动手中的镰刀,说:“哥,你昨天挖了不少嘛。”

  “今天还要干快点,要不挖不完。”壮壮一边说,一边从衣袋里掏出粑红苕,给小腊子一个,“吃完干活。”

  小腊子接过粑红苕,兄妹俩人吃完,壮壮拿起锄头进地,接着昨天的苕沟继续挖。小腊子跟着进去,满地的苕藤叶都泛黄了,她弯下腰,开始顺着苕沟举着镰刀刮藤蔓。但是苕藤上的露水很多,像雨珠,一会她的鞋和裤腿就湿透了。直起身看壮壮,见他正举锄头用力,小腊子又弯下她那瘦细的腰杆。

  天是大亮了,可以看到浓雾在往坡下散去,当能看清远处的村庄,壮壮身后已经挖了一大堆红苕了。锄头在那一双小手之中挥动,举起来,又结结实实挖下去,既准确又有力,细手臂一使劲,入土的锄头往上一翘起,那大大小小的红苕就滚落出泥土,又一弯腰一伸手,十三岁的少年熟练地捡拾起来转身堆放在一边。小腊子看见壮壮黝黑的脸上不知是露水还是汗水,额头亮晶晶湿了半圈短发,那件出门前穿的厚衣服早被他脱下来扔在空地里,只剩下一件学生服,让他显得清秀、灵动、沉着干练。

  苕地周围都是地,有些地没人种撂荒在那儿长满了杂草,有人手劳力的地都挖完了红苕种上冬麦或栽上了油菜,只有壮壮家的红苕还没有挖完。小腊子站着看自己刮了多少苕藤,小嘴巴翘着,她累了,娇嫩的脸蛋上沾了一块泥土,要时平时她会跑去采摘地边上的野菊花,插在头上玩,但看见壮壮在不停地干着,她用满是泥土的小手抹了几下小额头上的头发,又弯腰挥动了镰刀。

  “小腊子。”壮壮一手撑着竖起的锄把,一手叉在腰上,回头看看身后大堆的红苕,喘着粗气说,“你先过来,把红苕上的泥巴弄干净放进背篼,等一会好背一趟回家。”

  小腊子答应一声,放下镰刀,去把背篼提过来,蹲在红苕跟前拧上面的泥土。

  “哥,你说城里小孩干活吗?”小腊子往背篼里扔红苕,问。

  “不干。”壮壮举锄头挖下,“城里没地种。”

  “哼!”小腊子不满地说,“不给他们粮食吃,饿上好几天,看他们干不干活。”

  “人家父母有钱。”壮壮撑着锄把说,“他们买粮吃。”

  “不卖!”

  小腊子好像很生气,把红苕重重地扔进背篼里。一会,她又独自叹气,自言向语地说:“要是爸爸妈妈在家就好了……”

  壮壮弯下的腰停顿了一下,伸手把红苕从泥土里捡起来,扔在小腊子身旁,轻声说:“爸爸妈妈在外打工挣钱,要供我们上学……”

  小腊子没有说话了,她用衣袖擦了几下眼角,壮壮听见哽咽声,眼眶有点红润了。他那把锄头,用力挖下去,只听“噗”的一声,一块红苕断成两截。

  原来灰沉沉的天空,明晃晃闪着太阳,四周一片透亮,苕藤叶上没了露水,壮壮和小腊子的湿裤腿也渐渐干了,不是刚才湿漉漉的粘贴在身上那么难受。壮壮回过身来,看了一下背篼,说:“腊子,再往里装点红苕。”

  “够了。”小腊子没有抬头,“装多了背不动。”

  “背得动。”壮壮说,“装少了今天背不完,明天爷爷还要下地来。”

  “啊。”小腊子答应着,捡了两块红苕往背篼里丢,她偏着头偷看壮壮,见他又转身埋头干活,就直起身来,把丢在背篼里的红苕又拿出来扔在地上。

  壮壮放下了锄头,他抬头看看太阳,准备先背一趟红苕回家再来。他走到背篼跟前,用手提住背绳,想惦量一下重量,但他的手刚一用力,就赶紧松开了。他不停地甩动那只手,嘴里“啊哟啊哟”轻唤,皱着眉头,一脸痛苦的样子。小腊子扔了红苕赶忙站起来,抓住壮壮的手看,“哇”的一声哭了:“哥!你手上磨了好几个血泡,都破了……”

  壮壮收回手,在裤腿上揉了揉,又举起,给小腊子看:“你看这两个疤,是上星期磨破的,不是都好了么?”

  小腊子又抓住手:“不痛么?”

  “没事。”壮壮笑着说,“上一个星期的学,休息休息又恢复了。”

  “嗯!”小腊子抿紧小嘴唇点点头,啜泣着笑,那笑里带着颤音……


  (637213)四川西充县凤鸣镇五显庙村4组李仕彪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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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发表于 2016-6-18 08:15 |只看该作者

谢谢,周末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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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6-6-17 19:33 |只看该作者
问候老大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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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6-6-17 17:53 |只看该作者

这里还有杯咖啡哈,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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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16-6-10 19:09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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