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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说：下乡日记 [复制链接]

令箭

楼

发表于 2016-7-22 11:44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下鄉之前，都要給當地村子打招呼，我也不例外。吃的住的這些老規矩都要有人安排，當然要掏錢，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個傳統總有。當然，村長也會綴一句廢話，我讓翠花她男人上城，都懶成啥了。然后村長沒來由就笑。我說你他媽咋光往歪處想呢。村長說是是是，我邪惡了。
　　其實村長沒想歪，翠花是我的老炮，大院里的差不多都知道。書記鄉長都有，我副鄉長算啥。但都得假裝沒啥事，這是規矩。翠花她男人也得假裝沒這事兒，也算難為他了。男人嘛，得有個男人樣兒，我挺佩服他的。
　　騎著電動車到了宋莊村口，翠花正送她男人上車。她瞥我一眼沒打招呼，扭臉就去給她男人往車上裝行李。我也沒停，直接上了村委會，支書村長已經在等候了。
　　后來在晚上啪啪，我問翠花，怎么不搭理我呢當時。翠花柳眉緊蹙，喘著小氣說快點快點，你真雞巴啰嗦。我停住不動，想問個究竟。翠花一把推開我說，咱倆好是好，當著男人面就賣騷，那我不成蕩婦了嗎，以后咋立貞節牌坊。我一聽有道理。翠花說，這次下來又要搜刮地皮吧，你們就是喂不熟，總能想出法子壓榨點啥呢。我說這次沒有，純粹是群眾教育活動，你看，咱倆談心不是挺好嗎。翠花說，早晚嫂子一刀騸了你。把床弄響了，翠花也急，祖宗，讓爺爺聽見，都不用嫂子動手了，他就宰了你了。
　　我其實覺得愧對翠花。老這樣任勞任怨給我鋪墊，我連點補償的機會都沒有。我有兩次想給她點錢，她說那我不成賣逼貨了嗎。竟然不要。后來才有了機會。
　　駐村就要走了，秋莊稼也開始收割了，縣里派人來村里送獎章。不是別人，是送給翠花的爺。
　　我陪著張部長送給爺爺一枚金質獎章，是中央軍委制作的抗戰勝利紀念章。還有一萬塊錢。我當然沒想到，這些東西后來都成了燙手山芋，而且我也被拖住，沒有及時回鄉里報到。
　　翠花的爺被批斗一輩子，到了98歲，成了英雄，這讓書記村長們都大吃一驚，鄰里百舍也都說，一萬好多哦。在大槐樹下，有人就問了個及其好的問題，我剛好聽見了——這一萬塊錢咋分呢？我沒吭聲。挑著水桶路過，心里卻罵，怪不到你頭發白完了，禿頂才好呢。
　　實際上，那些話并非多余。就像我覺得最后一擔水到水缸里就能走了一樣，結果沒走成。倒不是翠花的褲襠多么濕潤，而是我作為鄉領導必須主持一下公道。我說支書村長你們就不能弄一下，芝麻小事也讓我操心。都說，不好弄，鄉里鄉親的，沒法弄。
　　好吧。
　　其實不用分配。翠花的公公是大兒子，老兩口早死，那倆兒子也病懨懨的，顧不上管，爺爺基本跟著翠花吃喝拉撒。我想，給他們一家一千塊錢也是人情。但我想錯了。那兩家要的是一家三千，而且有情有意地提出給老頭留下一千，給翠花也分三千。
　　我問老頭，你怎么想。
　　老頭98歲卻不糊涂，說，反正沒你的，都是我兒子們的。
　　我趕緊問翠花，翠花說我才不要呢，有些錢能花，有些錢不能花，他都快一百歲了，他自己花，誰也不能花。
　　我問書記村長。
　　書記說，嘿嘿，翠花精明，一萬塊錢留下給老頭，那還不是她想獨吞。
　　村長說，那也不一定，我看翠花這媳婦孝心重，恐怕是真的不忍心。
　　又問了村里群眾，亂糟糟的什么話都有，甚至都后悔去問她們了。有時候的群眾路線就是個驢蹄子印，若當真了，那我就成了騾子了。
　　我勸翠花，一家三千，剩下一千給老頭買點心果子嚼嚼。總之，你有點吃虧了我知道。
　　翠花說，不難為你了，早就知道你是好心人，要不然也不會心甘情愿讓你糟蹋我。
　　但，那倆家不同意，這讓我非常震驚、我問為什么啊？
　　那倆家異口同聲說，都是親生的，必須分三千三百三十三塊。
　　我說，那意思，就給老頭留一塊錢？
　　都給了我后腦勺。
　　我問老頭，老頭說，反正沒你的，一塊就一塊。
　　心里骂了操他媽的，我正經生氣了。給鄉派出所司法所鄉鎮法庭幾個伙計打電話，甭問為啥，趕緊他媽的給我滾過來。結果也不復雜，幾家人就是不同意。苦口婆心也罷，威逼利誘也罷，疾言厲色也罷，就是弄不成。伙計們都搖搖頭走了，說什么群眾，就是死刁民嘛，哪有禮義廉恥，簡直不要臉了。
　　解決問題竟然還是老頭，那天晚上悄悄死了。
　　翠花在凌晨的一聲尖叫，大概就是這原因，太陽都沒敢出來。
　　我在被窩里喝了翠花端來的咸菜疙瘩湯，心里已經有譜了。吃了飯，我專門給書記村長開會，就這樣說。
　　支書親自當總辦安排埋人，打墓，買棺材，定花圈，派人報喪，反正預算在9999元，剩下一塊錢大家平分。村長悄悄說，你真孬啊，就不能省點花。我說，剩下得罪人，不如都帶走。
　　成殮時候又出事了。
　　那兩家兒子媳婦孫子孫女都鬧起來，說獎章不要放進去，怕有人盜墓，那是鍍金的獎章。翠花和她男人執意要放。
　　我一看，大喊，拿刀來！有人拿了切菜刀過來，我說不是。有人拿了鐮刀過來。我說不是，拿斧頭來。
　　我拎起斧子一剁四瓣，好好的一個獎章，但就是狠心了。忘了說了，我當過鐵匠學徒，手頭眼力精準。
　　三家一家一瓣，剩下一瓣放進棺材，他奶奶的。
　　然后我就走了。
　　回到家沒幾天，翠花打電話說她上城打工了，再也不回村里了。我說不給老人過百日，得過個頭七吧。翠花說人死如燈滅，活著好就好，死了拉倒。我說那也好，那也好。
　　老婆洗完澡出來問，誰呀，好什么？
　　我說，下鄉日記寫好了，存檔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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