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中秋,乡情渐稠。
小时候的中秋,是一张大大的月饼。中秋夜的天穹,幽暗深远,星光明灭,一轮硕大的玉盘从东边徐徐升起,月华满天。 晚饭多是黑面(地瓜面)的水饺,小朋友们自是留个心眼,不会吃太饱。饭后,长方的饭桌移到平房上,厚厚的草帘(席)子铺开,一家人围坐下来,正式开始“过节”了。
母亲早早炒好瓜子花生,切开一个水缸里“冰镇”的西瓜,一一用盘子端上来,香气四溢,深吸一口,幸福的感觉油然而生。一家人边吃边聊,大人们说的无非田间桑麻,邻里琐事。孩子们却早没了白天唧喳的兴致,一头扎进美食里,小嘴张合凸凹再不得闲。耳边,是各种知名不知名或低沉或高亢的虫鸣。远处大街上,乘凉的人们笑着打招呼,声音格外的响亮热情,平时的些许芥蒂,便在这浓浓的中秋氛围里稀释,淡去…… 一会儿月上中天,熠熠玉璧般俯视人间。月饼上桌,正戏开始。
那时的月饼比五指伸开的小手还要大一圈。母亲在下边早早切成小块,用盘子端上来。最大的一块自然给父亲,然后是我们兄弟几个。母亲一般说在下边已经吃了,把剩下的残渣拣嘴里咂叭两下,就吃瓜子去。父亲拿起那块大的掰开,把里边的冰糖和红缨丝挑出来一一分给三兄弟,再把一小块送嘴里慢慢的嚼,很满足的样子。孩子们小心翼翼地舔食自己那好块,每露出一根红缨丝就是一声尖叫,一点一点咬下嚼碎,齿颊留香。要是偶尔露出一小块冰糖,那得意张扬的心情更是要站起来叫上半天才能发泄。这时,弟兄们一般是伸长脖子问“真的么在哪呢?”母亲笑着埋怨“慢点别掉下去!”父亲则坐在一边嘴角上翅,似看着我们,又似在想心事…… 月盘西移,虫鸣空寂,夜露胜霜。街上乘凉的人陆续散去。 孩子们仰躺着,看天上银河似带。母亲指给我们看牛郎织女星,重复讲天仙配的故事。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眼神迷离,慢慢合上。于是,中秋的欢乐,又在一个甜美的梦里延续……
中秋过去了,可中秋的故事并没有结束。过上十天半月,小伙伴们从又脏又旧的兜里摸索半天,一小块硬硬的光光的东西出现在手里,那是中秋夜没舍得吃完剩下的月饼,现在又派上了炫耀的用场。运气好里边有一块冰糖的话,更是神气活现的不行。没留后手的孩子哭哭啼啼跑回家,母亲就耍戏法似的不知从哪里摸出一块塞他手里,悄悄嘱咐不要告诉其它兄弟,话没说完,孩子早已跑个没影。
月饼终于吃完,一年的中秋才算正式落下帷幕。父亲继续上山干活,母亲继续操持家务,孩子嘛,在山上,在林间,在湖同,在河里,总能看到小小奔跑的身影。他们对中秋的心思随着月饼的清香渐飘渐远,偶尔问一声“什么时候再吃月饼?”,母亲就简单回句“还早呢”,他们就摞下一句忘了是哪部老电影里的台词“果然不出我的所料”,毫不气馁地嗷嗷叫着到下一个战场。直到第二年的中秋夜“突然”降临,他们小小的心才重新飘回来,为清风明月,为瓜香果脆,为牛郎织女,更为那一小片月饼里一线线的红缨丝,一粒粒的冰晶莹。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圆圆的月饼,象一个个小小的句号,记下大人们一段段丰收的年景,记下孩子们一行行成长的脚印。无论日月变幻,斗转星移,故乡的中秋夜,总象一团梦,绕在孩子的脑海;中秋夜的月饼,总象一笼纱,缠在游子的心头。 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如今,母亲早已满头华发,儿时的玩伴也儿女绕膝。可我知道,无论走得多久多远,无论岁月的刻痕多深多长,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一段“那时明月”的回忆:那时有月饼的清香,有唧唧的虫鸣,有孩子咯咯的笑,母亲溺溺的爱,有秋夜清亮的乡音,谁家庭院的犬吠;那时,月挂中天,星辉满院,牛郎织女在童年的梦里遥泣,银河迢迢,繁星无数…… 故乡的明月,我终是不能把你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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