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窦 [复制链接]

我是来打酱油的

主楼

发表于 2016-12-6 08:34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我是来打酱油的于 2016-12-7 21:05 编辑

   我看见老窦的第一眼，是在老窦的装修店里。老窦的装修店，是居民楼一楼改的门脸房，门口停着一辆大马力的三轮摩托车，靠路口的一侧堆着小山丘似的沙子，沙子上面压着十几袋水泥。门脸房的上方，是半米高的承揽各种家庭装修业务的广告横幅，蓝底白字，末尾是醒目的手机号码。
   我敲了敲门，老窦把我请进了屋。老窦的屋里没有暖气，生着煤球炉子。老窦穿着沾了灰尘的黑色棉服，坐在一张单人床上，床上的被褥摊成一团。老窦的面前是一张旧写字台，上面放着一张画得歪歪扭扭的装修草图。
   聊天得知，老窦是河北乐亭人，今年四十九岁，干装修已有二十多年，两年前盘下了这间门脸房，从装修工升级到老板。我跟老窦说了我急需解决的三个问题:一，厨房的橱柜年久失修，看样子要散架；二，厕所墙上的瓷砖中间起鼓，跟怀孕似的；三，客厅房顶的乳胶漆脱落得厉害，好像长了斑秃。老窦想给我大修，我执意小修，老窦拗不过我，只好给我算了算账，他说包工包料，我说好，明天就开工。
   我和父亲居住的这间房屋，是三十年前父亲的学校分配的，第一次装修是一九九七年，那时我妈妈还活着。给我家装修的是四个浙江的小伙子，有两个还是亲哥俩，大程和二程。这几个小伙子也就十八九岁或二十出头儿，干起活来身形矫健，个个跟活蹦乱跳的猴子一样，特别是大程，无论干什么都善于动脑，心灵手巧。那时这几个小伙子就在我家吃饭，我妈妈变着花样给他们做，茄子馅儿的包子和米饭炖肉最受欢迎，这些小伙子干起活来很专注，总是叫了几次才会过来吃。如今，差不多二十年过去了，妈妈早已不在人世，不知当年那些青春洋溢在脸上的小伙子现在身居何处，过得可好？
   老窦第一次进我家，是带着老刘一起来的，胖乎乎的老窦歪戴一顶冒牌的阿迪达斯小红帽，很有喜感，瘦溜溜的老刘是山东人，但不是山东大汉，老刘面黄肌瘦，佝偻着腰，肩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工具包。没等老窦发话，老刘就直奔厕所开始凿墙。老窦撸了撸胳膊，挽了挽袖子，我以为他要和老刘一起干，谁知老窦只是站在客厅里打了一个手机，就匆匆离开了。墙砖挺结实，老刘开始使用电钻了，厕所里顿时成了炮火硝烟的战场，因为灰尘太大，噪音太大，老刘示意我把厕所门关上。老刘把墙皮处理得差不多时，老窦开着他的大马力三轮摩托车拉来了瓷砖，老窦不知跟谁打了一个手机，又不见了人影。老刘开始做贴瓷砖的准备工作，老刘抽烟很凶，烟不离嘴，搬瓷砖的时候很费劲的样子，他说自己一直腰疼，可为了挣钱也实在没有办法。我掏出二十块钱给老刘，让他自己买包烟抽，老刘不要，临走时我还是把二十块钱塞进了他的兜儿里。望着老刘的背影，我不由得想起了大程和二程，那些小伙子如今也都四十来岁了，人到中年，他们也许成了老窦，混成了老板和包工头，也许成了老刘，干出了一身的病，还不得不咬牙坚持。
   老刘的活儿两天就完工了，第三天，老窦把老金领到了我家，老金负责在客厅刮腻子、刷大白。老金是河北吴桥人，吴桥是杂技之乡，老金人很白净，爱看武侠小说，腿脚也好，一米高的凳子一抬腿就上去了。老金的闺女上了大学，这让他很是扬眉吐气。可老窦还是看不起老金，老金说有一天老窦当着另一个人的面跟他打赌，说他身上肯定连五十块钱也掏不出，结果老金挺争气，一下子从身上掏出了一百块钱，老窦打赌输了，老金硬逼着老窦请客，老窦赖不过去，请老金和另一个人吃了饭，还喝了酒，不过，一共才花了七十多块钱。我听了这个故事后，突然改变了主意，不能让财迷的老窦给我买劣质的乳胶漆，我给了老金八百块钱，托他买一桶环保无味的名牌乳胶漆，我给老窦打电话，我说乳胶漆我自己买了，老窦果然说买乳胶漆用不了多少钱，只答应从装修费里给我减二百，而这之前，本该老窦采买的墙上的插座、开关，我看着单薄得不行，也让他怎么拿来又怎么带回去了，我自己花钱买个放心。我跟老金说，除了客厅，两个卧室你也给我刷刷浆，咱不通过老窦了，我直接给你五百块钱工钱。老金挺乐意，但这事儿还是被前来“视察”的老窦发现了，据说，事后老窦扣了老金一百块钱工钱。
   厨房的橱柜，也是老窦找人订做的。说好了某天送过来安装，还是延期了。我又一次来到老窦的装修店，因为是晚上十点多，老窦已经躺在单人床上准备睡觉了，我使劲敲门，老窦一个激灵掀开被子，从床上爬了起来。屋里的炉子上坐着一把铁壶，冒着水蒸气。我好奇地拎起铁壶，发现炉子里烧的不是煤球，而是木头，准是别人家装修时拆卸下来的。我质问老窦，说好装橱柜的时间为什么总是往后拖，老窦无言以对，只好当着我的面给做橱柜的老板打电话；“老吴啊，人家都等急了，你快着点啊！”我从老窦屋里出来时，老窦一直满脸陪笑地把我送到了门口，我虽然脸上很生气，可心里稍感欣慰，毕竟，连老窦这样的人都知道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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