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杀 牛
文/莫零
我打小随爸妈旅居在皖南山区的一座小城里,这里是典型的徽州人家,寻常饮食多以山货为主。年节时分,要么杀猪待客,要么去山里猎些野味来。很少见有人杀牛的,牛肉吃得也少。从前的庄户人家,对于牛,是很爱惜的,牛不惜力,又忠于主人,吃得也简便,除非是老了残了才狠狠心请人来杀掉分食,否则,一年半载也见不到卖牛肉的。
可自打我们村搬来了一户李姓的蒙城人家,这个惯例就打破了。他们兄弟四个,全是杀牛匠。自打他们来了之后,常常能看到杀牛的场面,至今令人难以忘却。
一般是四兄弟合作,两个出去收牛,两个负责杀牛卖肉。杀牛真是个惊悚的画面,胆子小点的妇孺们看了一回回来,几乎要吓出一场毛病来。
那时候也没有城管啥的来管,他们杀牛的场地就选在绕村而过的大河旁。冬日旱季时,河滩露出老大一片,有大树可以拴牛,杀完牛就地剥皮清洗收拾,半日功夫,只留下一大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一开始胖娘子是不敢带我们去看杀牛的,但渐渐听看过的人说起,又抑制不住好奇。于是有一个阳光灿烂的周日下午,她牵着妹妹,带着我也挤进了看杀牛的人群里。那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次杀牛。
李老二家两个儿子跟我妹妹年岁相仿,同在一个小学里念书,老远看到我们去,特意热络地来招呼我们。这日是轮到李老二执刀,他老婆红兰打下手,李老三夫妻俩负责善后工作。于是我们占据了一个观望的好位置,妹妹还坐到了一个小马扎。
那头牛被拴在河堤下的一棵大树旁,离树不远的地方就是平常杀牛的场所,一摊又一摊的血迹都已经干涸暗红了,看得人暗自心惊,可牛却毫无察觉地慢慢嚼着干草。
红兰在河边磨着一把尺把长的尖刀,在阳光下折射出雪亮的光芒。据说这把刀非常锋利,能一刀穿厚厚的牛皮。后来这李家兄弟们因为琐事纷争,拿着这杀牛刀捅进了自家兄弟的身体里,这是后话了,总之我始终觉得杀牛的人戾气太重,始终不敢与他们家人太接近。
李老二抽完了一根烟,拿着手指头那么粗的一圈绳子向拴牛的地方走去。有见识过的人议论纷纷说这是要给牛下绊子。所谓的下绊子,是在牛的四个蹄子下面拴四个活结,这个活结的打法很有讲究,等会儿用力一收绳子,要确保在牛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把它四只蹄子收紧,直接拉趴下。这时杀牛匠先是拿斧头柄在牛的天灵盖上猛拍一下,趁着牛的晕劲儿,手起刀落,直接一刀捅到牛脖子上的大动脉里去,牛血就哗哗地淌出来,直至慢慢死去。
那牛仍在那里嚼草,一付麻木不仁的样子,围观的人群仍在那里闲聊,也一付麻木不仁的样子……
李老二给它蹄子上打活结也很顺利。这边结打完了,那边红兰和李老三也过来了,红兰从牛屁股后头把刀和斧头递给了李老二。又听人群里议论说不能让牛眼睛看到刀光,这样它会发疯的。发了疯的牛,可是几个成年男人都摁不住的。
人们渐渐往牛那边靠拢,我力气小,一下子被挤到了牛头边上,正好看到了牛的大眼睛。牛眼睛可真大啊,打里头透出来的无辜,我看得心头一颤。
这时李老三牵着那根绳头开始发力了,“呯”的一声闷响,牛一下子给绊趴在河滩上。我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人群已经急切地围过去了,等我再从人缝里钻到牛跟前时,只看到一大滩牛血都快流到我脚下了。我骇得马上想跳开,谁知太挤了,非但没跳开,还踩到一脚牛血。
“妈,妈,”我急得拿眼睛四处去寻胖娘子,却一眼看到了那头快死的牛的眼睛,我看到它瞳孔里的光芒开始慢慢散开,眼睑下面一片湿漉漉的。
牛哭了吗?我不由自主地问出了这句话,这时胖娘子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一把捂住我的嘴给拽了出去。事后胖娘子才告诉我说:杀牛的时候不能说牛哭了这样的话,会对杀牛匠不吉利。可是杀都杀了,还会怕不吉利吗?
晚上吃饭时,李老二家大儿子带着红兰来我家送了一付牛肚,拉着胖娘子的手很是亲昵的样子。我被她身上的牛血腥气呕得想吐,怏怏地早早睡下了,第二天一早头昏脑胀的,胖娘子拿手背来拭我的额头,大呼小叫:糟糕了,发烧了居然!
我请了好几天假才慢慢好起来,老爸回来知道了逮住胖娘子一通骂,你带小孩去看这么血腥的场面,不吓到才怪!
胖娘子还委屈:我哪知道她给挤到前面去了?我和妹妹都缩在外边啥也没看到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