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没事就喜欢躺在堂屋的竹椅上看电视,两耳不闻村里事。
初四,我要回城了。女儿跑过去凑他耳边大声说:“爷爷,我们回桂林了啵!”“喔喔”。
待母亲帮我塞满了一车的土货,我们准备出发了。却发现父亲不知道啥时候佝偻地站在车后,微笑着掏出个红包塞进孙女的口袋,“平平安安哦!”“爷爷再见,奶奶再见!”小家伙又哭了,她是极不想回城的,舍不得爷爷奶奶。
“爸爸哪来的钱包红包?”出村口,妻子看着女儿打开的红包好奇地问我。“上个月他生日我悄悄给的……”
父亲从不管钱和人情事务,家里大小事都是母亲平日里在张罗。他也不管我,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会过问。更甚的是,我从初中到高中,他竟然不知道我在哪儿读书,在读几年级。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很荒唐的事。然而,我的父亲就是这样一个人。
父亲快八十了,高瘦显筋露骨,还过早的耳背,谢顶,常年咳嗽。父亲是乡里有名的“黄师傅”,我幼年的时候,他常在乡里帮人做事补贴家用和维系我们姐弟四个上学,很少在家,他能做漂亮的木工家具,能砌很高的楼房,还能和村里的戏班子一起演出,吹一口悠扬的长笛,拉一手动魂的二胡。但这些他从没有教我,他不善于表达,只有在我做完事的时候,他才会把我的错误默默地指点出来。有一回,我做一个刨子,做烦做厌都做不好,他默不作声地把它拿走。等我疯玩回到家,一个精致的小刨躺在我的书桌上,让我激动无比。只有我知道,为什么同一块木料做出来的木板鞋,我的总比小伙伴们的要好。一定是,父亲在我晚上睡着的时候帮我加工了,而小伙伴们则一个劲地夸我!
刚读大学的时候,有天我接到乡里一亲戚的电话,说父亲第一次拿着我给的帐号替我在银行里存了钱。父亲很不放心,一个劲唠叨:“总得有个地址才行呀?”营业员叫他放心,他还是不放心,专门又跑到亲戚家问,让亲戚给我宿舍打电话。他想告诉我一定要去查看,可是我白天上课没有接到电话。他第二天大清早又从山里骑单车跑出来蹲在银行门口,等银行开门又问人家营业员钱汇给我了没有……当时,听着亲戚的述说,我的泪一个劲往下滴。我老实巴交、可敬可爱的父亲呦!我无法想象,在那个寒风凛冽的秋晨,你佝偻的身躯骑几十里山路,蹲在银行门口的姿样。我更无法体念那担心儿子收不到钱而彻夜无眠的心情。我无法想象,我从不敢想象,我不会忘记,那次赶圩,街上打架的人流从我们身边呼叫冲过,父亲的手有力地把我往他怀里抱紧……
漂亮的话,父亲从不会说,更不知怎样开导我、安慰我、鼓励我,甚至从没有表扬过我。我的成长,从没有过父亲的打骂与责难。而想想这些年来,我常常不理解他,冲他发火,奚落他落伍、无知与盲从。“总是向你索取,却不曾说谢谢你,直到长大以后,才懂得你不容易……”车离老家渐行渐远,屋后巍峨的青山也渐渐变的模糊,始终萦绕心境的,是父亲蹒跚脚步和日渐衰老的身影、谢顶的秃头和他彻夜的咳嗽声。
常言母亲的爱,是伟大慈祥的。父亲的爱,我们却常常看不到,却默默的真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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