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老树昏鸦 于 2017-3-11 08:35 编辑
杆秤
早些年,乡村里用的都是杆秤,电子秤许是还没有发明,磅秤也只在城里见过。
村子里用秤的地方不少。生产队分粮分菜,需一秤一秤地化整为零,离了秤自然不行。庄稼主过日子,离了秤也不行。分到家的芝麻花生白菜萝卜之类,需省俭下来弄到集市上换成现钱支付家用。女人们在街上买了小葱韭菜豆腐粉条什么的,掂在手上觉得分量不大对头,拿回家里会用自家的秤称一称,如果足斤足两也就罢了,倘若分量真的不够,那就有好戏瞧了,老实些的会用秤提着东西找到街上的小贩不依不饶,碰上得理不让人的主儿,弄不好会把小贩的秤杆子劈手夺过来撅成两截儿。
刚参加工作那会,每月工资三十多块,上街买东西便有些嘀咕,为防止小贩们缺斤短两,我也学着别人的样子买了一只小巧的弹簧秤带在身上,买肉买菜时悄悄称一称。结果亏是吃得少了,却经常为了些许小事跟小贩们吵嘴斗气。于是想到世上有许多事情还是糊涂些好,从此就把那劳什子丢到一边不用了。
用秤自然需有人制秤,在老家叫星秤。我有位表爷就会星秤,是三乡五里少有的手艺。表爷的手艺不赖,星出的秤斤是斤两是两,分毫不差,用的材料也很讲究,所以经他手星的秤便经久耐用。秤的好赖多在秤杆上,我家祖传一杆秤,秤杆是稀有的紫檀,沉甸甸乌黑锃亮,可惜后来不知弄到哪里去了。表爷星秤多用枣木。将风干的枣木方料用刨子刮圆,再用粗细砂纸反复打磨光滑,方可在上面钻眼,用铜丝嵌星。除了秤杆,秤盘秤钩等许多铁件也需自己打造,所以一杆秤星完,没有三五天功夫不行。每次到表爷家去,总见他戴一副老花镜,围着围裙,在一个满是抽屉的工具箱前聚精会神地干活,见有人来,只是抬头看上一眼,说话的时候不多。
春冬两闲的时候,表爷也骑上车子走村串巷,或是转着赶圈儿集。那年月上面管得紧,虽说是凭手艺挣钱,也被说成不好好参加集体劳动,属于必须割除的资本主义尾巴。因此表爷挣钱的家什就经常被没收,有几次还被上街抓投机倒把的学生娃们砸了摊子,人也被扣在公社里办了学习班。有回村里开批斗会,表爷还跟村里的地富反坏右们站成一排,猫腰撅腚地交代问题。然而表爷终是不改,总是偷工摸夫地干私活挣钱,白天不让干,他晚上干,外边不让去,他在家里干。表爷说,这年头不挣点外快,光在队里耗那点死工分,让我这一家子人喝西北风去。也是,表爷孩子多,一窝燕儿似的,能吃不能干,全指望表爷一个人养活。
表爷为人耿直,说话办事就像他星出的秤。村里有个叫老栓的,一年到头给生产队里卖黑油,抽空也倒腾点瓜果蔬菜之类的小买卖。有一回老栓找到表爷,笑眉糊眼地让表爷给他星一杆八两秤。表爷问他干什么?老栓说,你星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表爷摇摇头说,俺星不了,你去找别人吧。老栓说怎么就星不了呢?又不少给你钱。表爷不急不火,对老栓说,俺们星秤的,顶要紧的是找准定盘星,这做人做事也有个定盘星,定盘星要是错了,不光星出的秤没法用,人早晚也得出毛病。
表爷人走得早,手艺传给了他的几个孩子。大包干以后,孩子们进城的进城,办厂的办厂,没有人看得上那几个辛苦钱,就把星秤的手艺撂了。再后来,五花八门的磅秤电子秤遍及城乡,杆秤渐渐没有了市场。按理说,秤这东西越来越先进,分量也应该越来越精准,可不知道什么原因,每次论称买东西,分量上十有八九不大对头。
这让我常常想起表爷,想起表爷星的杆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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