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闲散之人 于 2017-5-23 09:57 编辑
长长记忆里那些永恒的故事(8)
1. 写这个系列的时候,我内心深处是有一种渴望的,那就是我尽量用忠实的文字,去还原我曾经亲历的那段人生。我更大的渴望是,我虽然不会画画,但是我希望我的文字能有一种带着时代感的画境,凸显那个时代,那些曾经无比鲜活的人们,那些让人不能忘记的故事。
我记得,在大学中文写作课上,老师说的一句话:要让你的文字有一种代入感。所谓代入感,就是人们在读或者在看这些文字的时候,自觉或者不自觉的有身临其境的感觉。我一直觉得,这算是写作的人们,追求的一种比较高的境界,虽然我达不到,但是,毕竟可以努力。
写11岁到13岁区间,18个月的一段生活经历,我不可能像录影机一样,原封不动的记录,况且,这与今天毕竟有差不多半个世纪的距离。但是,我试图努力的用一根思维的线,串起那些一个个的生活片段,让人们看到属于那个时代的影子,或者是面貌。
不去抱怨,我从来没有因为自己有过这样一段在农村的生活而感到卑微,我内心深处一直充满着种种对往事的回忆时带给自己的那许多温暖和快乐。如果非要说,那我也只能这样表达:
在一个特定的时代,我们被卷入这样的生活浪潮之中,于是有了这样的一段人生经历。
其后,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和当时在小学时代的城市里的同学们相聚,举杯之间,我才知道,其实,天各一方的我们,谁的经历都堪称是一本大写的,丰满的书。他们当中,有医生,军人,有老师,有船厂工人……命运种种,谁也说不清楚。
鸡冠山北坡脚下的韩屯,注定要写在我记忆深处的小小村落。
在这里,我幸运的遇到了房东大伯一家人,幸运的遇到了哪些质朴淳厚的乡亲。那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都关着我的情怀我的梦。蓉花山镇(德兴镇)的街道布局,镇上那所我曾经借读的中心小学(双红小学),太多的故事,太多的人,他们都依然鲜活于我的记忆深处,几乎可以面对面的对话交流。
最近的一次是去年的年底,我和我昔日的同学们一起路过了那里。天很冷,一场薄薄的雪刚刚落下。我拎着照相机,仔细打量着这座四十八年前我第一次走入的镇子,说实话,我已经很难寻觅到它昔日的影子。
但是,无论怎么变,也很难从我内心抹掉那段清晰的,盛满着过往的记忆。
这世界,我们都是短暂的存在,但是,不能因为短暂而选择遗忘,你可以忘记太多,但是有一些东西注定要成为永恒,被岁月悄然的烙刻在记忆深处,以至永远。写出这样的记忆,是对自己心灵的宽慰,也是对曾经的生活,最该给予的,以自己的方式传递出来的回报。
2.
认识了奎富哥之后,我放学的路上,稍微要绕一点,沿着河沿一路走,走到他家那个小小院落前,喊一嗓子:奎富哥,他若在家,必定回应:进来吧兄弟。
只身一人的奎富哥,生活的自治能力很强。三间房子,收拾的很利索。小院子更是利索,所有的鸡鸭都关在笼子里,用奎富哥的话说:不能让它们满院子嚯嚯。
在奎富哥屋里的墙上,一个小小的相框里,塞满了照片。有一张全家福,一家四口,魁富哥告诉我,那是他们一家照的。照片是在德兴镇上照的,照片照了一年之后,他爹就走了,照片上,奎富哥的爹和娘坐在一个条凳上,奎富哥站在他们中间,他娘怀里抱着的是他的弟弟。
这张照片拍于1964年。
当时我看着相框里的这张全家福,我在想:奎富哥的娘心也够狠的,怎么就能把魁富哥一人扔在这里?其实,真实的情况并不是这样。
那是一个饥饿的年代,在失去了家里的顶梁柱之后,一个女人如何能支撑起一个家?当时还在上学的奎富哥退学了,用他的肩膀试图扛起这个家,其实,生活实在是艰难的。你很难想象,一天的劳作,最好的劳动力,只有两三个“工分”是一种什么样的困顿。
人,无奈之中可能就会向生活,向命运低头。无奈之中,奎富哥的娘,带着他的小弟弟,去了东北边外林场,奎富哥的亲舅舅在那里。安顿下来之后,他舅舅张罗着给魁富哥的娘找了一个当地林场的工人,而且,条件稍微见好之后,魁富哥是可以也留在那里,当一个林业工人的,但是,他坚决要回来。
倔强且独立的奎富哥,就这样只身一人,回到了他生于斯长于斯的这座村庄。
很多年后,关于奎富哥的故事版本是这样的。韩姓的他居然娶了村子里的白姓女子为妻。八十年代中后期,东北林场的娘来信儿说他继父得了不治之症,可以安排他去接班。他带着妻子和女儿,去了东北林场,把继父伺候走了之后,在那里生活了差不多十五年,也把娘送走了。安顿好了一切,他带着妻女,又回到了韩屯。
八十年代的初期,我第一次重返这里的时候,在同学家喝的微醺,听说奎富哥一家还在那个老地方。于是,我一个人,踩着夕阳的余晖,轻车熟路的走到了那个位置,但是,当年的茅草屋已经不见了,看到的是一排瓦房,一个大大的院落,一扇栅栏的铁门。我喊了一嗓子:奎富哥。
屋子里走出一个中年人,那敦厚的身材,他略显困惑的看着我:你找我?
“你不认识我了吗?奎富哥?”
只是一小会儿的迟疑,他一声惊呼:“兄弟,是你啊?”
3.
他一把扯开院门,紧紧拉着我的手,那一瞬间,我知道有泪在脸上流过。 “兄弟,你还没忘我啊?” “怎么可能,怎么敢忘?” 嫂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院子里,她张罗着:“我听奎富说起过你,快屋里坐吧兄弟。” 利利索索的瓦房,利利落落的院子,整洁的家。
墙上那我当年看过的照片依旧在,只是墙上多了几个新相框,里面镶满了彩色照片。一个戴着红领巾的女孩,那是她们的女儿。
后来,这孩子考入一所知名的大学,读到博士后,毕业之后在某金融机构做高管。
让我惊讶不已的是,那支我曾经玩过的乌铳枪,依旧悬挂在墙上。
在其后的日子里,我每一次去旧地的时候,只要有时间我一定回去看看奎富哥,哪怕就是站在院子里,老兄弟说几句话。
奎富哥,故于2007年,肺癌,享年55 岁。
我是在两年后知道这个消息的,当时,我人在南方工作。听此噩耗,一个人,一个午后,把自己关在很沉闷的房间里,难言的情感,千头万绪的交织。
生命注定是一场残酷的来来往往,我们谁都无法阻挡,我充满温情的回忆,也注定写着残酷。
当一个个你熟悉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离你远去,如果说只是一种悲伤折磨着我们的心,我们也该走出悲伤,因为活着的人总是要继续上路。
这些略显絮絮叨叨的文字,不仅仅是回忆,更多的是怀念。一种不需要掩饰的怀念,一种刻骨铭心的怀念,我们活着的人,也许注定要遭受这样的折磨,在怀念里宣泄自己的情愫,在怀念里,诉说自己的心声。
写着笔下那曾经一个个无比鲜活的人,就像一个长长人生殿堂里的造像,他们当中,我有至亲的人,也有这一路曾经陪伴过我的朋友们,我无奈的看着他们一个个远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留下这些思念的文字,如果他们在天有灵,也许会有感知,也许会知道,在尘世间,那个他们熟悉的我,依旧没敢忘记他们。
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样执着到底为什么?
4.
听父亲说,医院家属区的建设已经成型,早就有陆续的搬入,我们家分配到的是拱房,按照建设进度,应当是1971年的七八月份可以搬进去。
房东家的二哥的癫痫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的频繁。严重的抽搐,几乎耗干了这个原本该是壮实的哥哥的身体,每次发作,看到大伯和大妈的束手无策,看到他们的老泪横流,我都会有一种绝望感,内心也在祈祷父亲他们的医院快点建好,留住二哥,救救二哥。
大伯多数时间是把那些简易的铁匠用品,装满在自行车上,然后去十里八乡的赚一点生活费。无论生活如何不如意,你都要面对。生活不都是大伯举着枪稳稳的瞄着山雉的好日子,更多的是柴米油盐,是生活的捉襟见肘。
每每如此,我的父母们,总是会把借住的房租多付一点,也算是尽所能的帮扶一把。
说一句房东大伯的大儿子吧,成家之后,分户单独过日子,他住的距离大伯家并不远,就在我们吃水的那条山溪的边上。但是,他很少过来看望爹妈和兄弟,偶尔来也就是溜达一趟,匆忙而去。
每每,望着大儿子的背影,大妈都会不满的嘟囔:这个家没有他。
隔壁院子里的豁嘴子婶的两个女儿出嫁之后,家里的一切,顺理成章的落到了三女儿身上,那是一个几乎和我年龄相仿的女孩,最寻常的一幕就是,她肩上趴着她那个很能闹腾的两三岁的弟弟,手里还牵着两个妹妹。那真的是一个性格极好的女孩,无论她的妹妹弟弟们如何闹腾她,她都不恼。
这一家人的故事,后面是这样的。
道班的叔叔故于九十年代中期,几个女儿都出嫁,到了她们最小的弟弟也成家。但是,豁嘴子婶却跟着三女儿在一起颐养天年,无疾而终。
生活是一团麻 那也是麻绳拧成的花 生活是一根线 也有那解不开的小疙瘩呀 生活是一条路 怎能没有坑坑洼洼 生活是一杯酒 饱含着人生酸甜苦辣 ……
很多年后,我在电视剧上,听到了这样一首歌,让我心有戚戚焉。人生其实就是这样,注定有风,注定有雨,我们注定要走过风雨,也注定会看到彩虹。
5.
我丝毫不需要过分的渲染这些往事,因为它们有足够的色彩。
镇子上的丝厂是当时镇子上最引人瞩目的地方,那里女工云集。我依稀记得,还有一个非常有名的女工,说是她积劳成疾,累倒在工作岗位上,以至于人都瘫痪了,那是一个“活学活用”的时代,这样的典型,最大的效应在于她们去各种地方“讲用”。在我们小学的操场上,我们就聆听过她的讲用。
在今天,有关“讲用”这个词汇一定会让太多的人感到陌生,甚至是不明就里。
“讲用”是“文革”中兴起的“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的一种普遍形式,是落实“毛主席最高指示”“斗私批修”的一种重要方法。它被认为是一种了不起的创造。官方曾用政治手段大力推广它,将它变成了中国老百姓每周数次的必修课,就像虔诚的宗教徒到时必做祷告一样。 边开讲用会,机关、学校、医院也开讲用会。讲用会极盛时期,工厂、农村、商店、医院等停产、停工、停业、关门开讲用会。在讲用会上讲得头头是道,讲得有关方面满意,可以当“学习毛著积极分子”。一旦戴上这顶桂冠,便有了进身之阶,可望进入某一级革委会,弄个副主任、常委、委员什么的当当。更幸运的还可享有前往北京受最高领袖接见、并与之合影的无上荣光。 所谓讲用会,就是讲学了毛主席著作之后,如何用毛主席的教导提高阶级斗争觉悟和路线斗争觉悟,如何用毛主席的教导“斗私批修”。
这确实是一段让很多今天的人们充满着陌生感的表述,但是,这却是那个时代,最清晰的一种具象。
连我一向少言的父亲,还有一张“活学活用”的照片,拍的很好的那种,我老爹神情自然,毫不做作,讲述他如何做好“红管家”的事迹,这也都是后话,先撂下不表。
看过我这个系列的一些曾经的亲历者对这个系列的文字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因为我笔下写出来的这些故事,没有水分,也不想回避什么,就是一种真实的表达,这种表达我从不想刻意的绕开什么,力图它真实可感。
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我去追溯这些往事,追溯那些出现在我人生里程上那些鲜活的人们,去写他们的质朴善良,去说他们的喜怒哀乐,这就是本真。我不想去编造或者放大他们,因为那不是真心的表达。
我成长的路上,有过这样的人生片段,我除了深深的满足和感恩,还能要求什么?所以,我如果非要有一种回报,那我就用不尚浮夸的文字,继续讲述着这个长长的故事,它忠于我的本心,这就足够了。 2017年5月23日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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