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6-9 09:03 编辑
“爸爸吃排骨挺掉了两颗牙。”多年前姐姐电话里的话,记得很清楚,一如记得那时心情。那天,我们聊着父亲,悲伤,一小圈一小圈从这头传到那头,又从那头传到这头,父亲老了!
后来,目睹父亲因母亲忘带身份证无法坐飞机回家,与母亲吵嘴;不顾及我们正睡觉,清晨在客厅大声看电视;执意花几万元买刊号出版他并不光鲜的文字,便豁然而宽容了。人,终究要老的,且顺从。
许是因了这老,年轻的父亲,一不小心就会从脑里溜出,似一种炫耀,一种诱惑。
按自己的观念,男人提个菜篮子,是不能容忍的。父亲,是个例外。他那彩色胶条编织的六角蓝子,提着我们整整一个童年的馨香。那时母亲忙,绝大多数时间,父亲买菜。中午放学,饭还没好,几双手,总爱去六角蓝子里掏。它从不让我们失望,桃子、西红杭、地瓜、莲蓬,沙梨。栀子花开的季节,父亲会赶在我们上学前把菜买回,一排白得耀眼的花哨兵似的立在蓝子边角,我们的辫子就变得很香很香。菜蓝里的父亲细腻的,轻柔的,赶走了贫乏的年代。
高二那年,少得病的父亲被一场急病击倒。检查说脑里长瘤,良性恶性有待进一步检查。母亲交待我们姐妹后去了医院照顾。很害怕,想了很多,关于父亲,关于生活,关于生命。每天上午两节课后,有20分钟的大休息,我跑回家把米淘好蒸上,姐姐下班顺便买菜,我再下课,差不多就可以吃饭了,还有妹妹。我们变得很懂事,不吵嘴,不偷懒,只是很少说话。晚上,安静得令人窒息。半个月后,母亲带来消息,父亲的病是良性,快出院了。姐妹一起笑得泪水打转。时常想,那应该是生命老人开的玩笑,那个玩笑说:父亲是山,是我们不可撼动的大山。
来深后第一次回家,首顿饭,父亲做的。我吃,他们看。父亲看着那盘一直没动的虎皮尖椒着急说,这个你最爱的,尝尝,还是不是原来那么好吃。父亲不知道,南方的天气,不宜辛辣,我己经退化了。又一次回家,母亲指着火锅说,家里兴吃牛筋,父亲三天前就买了,怕不烂,一直用煤炖着。牛筋入口即化。父亲说,这次牛筋买假了,真正的应该炖不烂。我低着头,一勺又一勺,吃着父亲的心。
我不是乖巧孝顺的女儿,十五岁的那一次,便是证明。
父亲迷上了麻将,总晚归,母亲难免罗嗦。那晚,母亲牢骚后,告诉我父亲的去处。血气方刚的年纪。找到那家,敲开门,直冲房间。没顾父亲的同事,没顾父亲的领导,这样的开场:“都是老党员,现在不正整党风吗?思想报告不知道写到哪去了……”时事政治掺和着自己对麻将的理解。在惊异尴尬的目光里,我怀着蠢蠢的快感离开。
父亲没有马上回来,直到我睡还没回。第二天早晨,母亲悄悄问我,昨晚说什么了,父亲回来大发雷霆,门都差点踢坏。中午,父亲青着脸,我想叫,没敢。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偷偷瞟父亲,想着目光恰巧碰一起,就可以顺理成章叫,可父亲不看我。这样持续了一周,父亲没软,我也没叫他,我想他不会原谅我了。中考那天,我找着自己的考场和座位号,没料到,就看到父亲。他远远地冲我招手,笑着说,好好考。那天午饭时,我叫了父亲,很小声。
我欠父亲一声对不起,初三,十五岁那年。它象一根刺长在心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打电话回家,父亲或母亲,收线时,总会说谢谢。我说,该由我说。他们说,要谢谢我的关心。谁该谢谁?作为孩子,我断然受不住父母言谢。如果父母,执意不接受孩子们的感谢,就把这谢意送给上苍吧,感谢它,赐我们今生父女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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