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帖最后由 泌水 于 2017-6-15 12:29 编辑
朱震亨和张子和是好朋友。
二十年前,二人去南阳府考秀才。朱震亨考中了,张子和却落了榜。朱震亨对张子和惋惜道,可惜了你这一手好算法。
朱震亨家底厚实,后来掏钱捐了一个举人名头,赋闲期间在家做生意,大睁俩眼只待补缺。
张子和呢,一直在家种庄稼,五亩黄胶泥旱地,两头瘦骨嶙峋的老牛。春去秋来,累弯了脊梁,愁白了头发。
朱震亨在镇子上开了一处牛行,管账的相公吃里扒外做假账,朱震亨一恼之下辞了他,生意还得做啊,就想起了老朋友张子和。
朱震亨去乡里找到张子和,张子和满面羞涩拿不出好茶饭招待他,老婆躲在房内不敢出来见过,三个不高不低的孩子扒着门框向屋里探头探脑地看动静。
朱震亨对张子和说,仁兄就这样吧,每月十两银子,孩子念书,嫂子用度满够了;夏秋两季,我从镇上来家送粮食,吃食的事不用愁它。
草草地吃过中饭,朱震亨就把张子和的铺盖卷搭在马背上,二人一路徒步而去。走了半截地远,张子和又跑了回来,给老婆交代道,那两头牛你可要好生待它,寸草铡三刀,没料也上膘;冬天垫牛铺,坷垃一定要打碎。
牛行里的账目十分的绕搅,张三卖了一头牛与李四,当时钱款不够,欠上一笔;过两天把钱还上了,钱没暖热窝儿,又支给了王五;王五用一头黄牛换了一头青牛,各记各价,还得补给人家几多钱;这来来往往的账目就叫“三拐角”。每日里听不完牛经纪的吆三喝四赌咒发誓;看不尽养牛的主儿喊冤叫屈愁眉苦脸。张子和虽是打算盘的好手,也难应付诸多的纷扰;虽有一笔好写,也难以应付账目的曲突横斜。特是那一群牛经纪,个个伶牙俐齿,死蛤蟆能说得淌尿,欺瞒骗哄,软硬刁悍,把老实的庄稼人弄得不知颠三倒四,说成一宗生意,就来柜上要佣金,一步打理不到,满世界的狰狞吆喝。张子和原是个木讷的本分人,哪里受得了这等的嬉笑怒骂?牛经纪每每把状告到朱震亨那里,朱震亨只是赔笑脸解劝,背地里免不了摇头叹息,都说老实人,实则是恼死人啊。
张子和日渐消瘦下来,朱震亨就关心地问他饮食作息,张子和叹道,贤弟有所不知,三餐的茶饭那是没说的,就是这每夜难熬了。前半夜忙于账目,绾住了帐松一口气,钻进被窝想起有笔帐似有不妥,爬起来再算;五更可算睡定,周身瘙痒难忍,觉得身板下有虼蚤乱咬,掌灯起来抖被褥,如此三番五次,哪有睡觉的空闲?白昼里晕头混脑,帐目上撕搅不清,唉,这活儿我看是很难胜任了。朱震亨再三劝慰,张子和只是摇头叹息。
忽一日晨起,不见了张子和。朱震亨宅里院外寻找,终是不见踪影。来到卧室仔细检视,炕上没了铺盖,桌上有封书信,略曰,自愧不才,有负重托,无颜面辞云云。朱震亨自是顿首惋叹不题。
一月后,朱震亨去了乡下,他要把尾欠张子和半个月的薪水送去,顺带看看这位老友。叩门许久,张妻来开了门,半探身子于外,见是朱震亨,已是羞赧得说不好话来。朱震亨拱手见礼,嫂夫人一向可好,我那仁兄作甚去了?张妻低眉道,吃过早饭,牵牛去庄子东南犁地去了。朱震亨从袋子里掏出一些散碎银子递给张妻,这是欠我那兄长半个月的工钱,嫂嫂好生收起来吧。
出村去了东南,朱震亨远远的看见地头上有两头牛,只是不见人。及至近前,才看见张子和酣睡在地墒沟里。两头老牛站在犁子前,唇吻翕动,安闲地在反刍;张子和头枕泥块,侧身而卧,眉目舒展,鼾声调匀,口涎顺着嘴角如沥油一般流了下来,朱震亨轻轻唤了两声,张子和竟然没醒。
朱震亨不由仰天叹道,时耶,命耶?
|
-
1
查看全部评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