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地建在坍塌的房子院内。北面,是屋子的残砖剩瓦,间或有一两件瓷器嵌在泥土中。东面,一栅老旧的格子木窗斜躺着。仔细望去,上面斑斑驳驳的,是泥点还是其他看不清。阳光下,这栅窗子仿佛正透出光亮来。那些小格子逐渐放大,变成一扇打开的门,门里面,那个干瘦慈祥的老人仍在微笑着看我。
菜地被改造之前,有着清幽洁净的石板路,两旁栽种了两三棵梧桐。夏天来时,那些蒲扇般的叶片便遮天蔽日,蝉鸣和鹊叫交相呼应,喧闹成一团。偏偏主人是极其安静的,如同一只猫,无论行走坐卧都带着潜伏的意味。一动一静形成的反差,使得这个院落有种神秘的气息。
如今,那些梧桐与阴凉一同消失在岁月中。一垄青菜,几棵辣椒,三五茄子,外加胡椒与豆角,俨然成为院落的主角。院落里仅存的半截石墙边,被父亲种上了黄花菜与无花果。这些喜欢静默的植物,无形中跟这里曾经的主人有着同样的气质。
我喜欢在初春时分来这里。最好是早晨,晨曦刚刚从邻家山墙上溜下来的时候。空气清凉,微风摇动花椒树,野草与韭菜正在生长。石墙的罅隙里,一束去年的狗尾草仍在摇曳。新绿与苍黄,仿佛喜悦与悲凉,一样的意味深长。生命的奥秘,季节的更替,在鸟鸣与阳光里同时亮翅。我看到,一些故事已经远去,一些故事正在走来。而我,在这样微妙又美好的日子里略略有些慌张。
我想知道,这些植物都想了些什么?这块菜地将来会怎样改变?我甚至想知道,人的命运跟这块土地是不是有相似的地方。自然的风飘飘洒洒,勇猛无羁,它们裹挟着一切向前行走的时候,谁会逃脱出去?
母亲总是在看到我久久不回屋时,过来寻我。而我,会在她的注视下,重新变成活泼的孩子。她割起一把鲜绿的韭菜,送到我手上,我们一同与菜地告别,然后穿过悠长的胡同,回家。
我想,总有那么一天,我也会变成菜地里的一棵植物,有自己专属的名字和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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