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沈眉珊 于 2017-7-4 21:47 编辑
我的小学
我没上过幼儿园,在大杂院和胡同里无拘无束地玩儿了几年,直接上的小学。
我的小学叫新官讯小学,坐落在新官讯大街上,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那条街、那座学校在天津火车站后广场改造中一同消失了,仿佛带走了我的童年。
现在还记得那个情景,每天早晨,我和七八个小伙伴,迎着七十年代的朝阳,排着路队走在大街上。我是那个路队的小队长,走在路队最前面的是一个大眼睛、长睫毛、瓷娃娃一样的小女生,叫陆莉;走在路队后面的是一个留级多年的大女生,个子高挑,长得怪怪的,有点像现在科幻电影里的阿凡达。
那时候,上学的门槛不高,我所在的一个班里,就有三个智力有问题的。一个外号叫铁蛋,脑袋大,脖子粗,课间爱打架,下手还没轻没重的;一个叫立新,脸色惨白,身体嬴弱,有次上课突然把早晨喝的豆腐脑吐了一课桌,老师赶紧派同学找来了立新的爸爸,我们目送着立新的爸爸用自行车把立新驮走;还有一个就是走在路队最后一个的阿凡达,她的名字里好像有个“红”字,“红”的爸爸在学校忆苦思甜大会上做过报告,一挽胳膊,露出了被地主老财用镰刀砍的伤疤,那时候,我们对这事儿毫不怀疑。
说到路队,想起了那时有部木偶剧,叫《放学路上》,是反映小学生跟破坏分子做斗争的,以至于我们在上学、放学的路上,总是睁大警惕的眼睛。我们没遇上啥破坏行动,不过,拉车给城里运菜的马匹在马路上肆无忌惮地撒尿,有时候还公然发情,让我们两小无猜的共和国接班人情何以堪啊。奇怪的是,我们上下学走在马路上,从来也没一起唱过歌,可能是不好意思吧。
我们唱歌是在音乐课上,教音乐的于老师,是个和蔼可亲的胖胖的老太婆,每次上课前,几个男生要帮她把脚踏琴抬进教室里,我们唱《小松树》、《我们的田野》,夏天的时候,教室的窗户四敞八开,微风吹进教室,我们的歌声也传到了操场。我们学校的教学楼是四层,那年唐山地震时被削去了一个角,并无大碍。
我们学校的操场是正方形,围着操场的除了能提供阴凉的教学楼,还有三排小平房,依次是文艺宣传队的排练室、少先队的大队部、学校广播室、工人宣传队驻地兼木工室、校办小工厂的车间、水房、厕所还有传达室。我们学校的大门是红色的,操场四周还有些绿树,那时的天总是蓝的。
我们最爱上的是体育课,体育老师姓高,是个小帅哥,个子高高的,脸白白的,穿着深蓝的一身秋裤或绒裤,右手的食指总摇着一串钥匙,顺时针或逆时针,嘴里还总吹着口哨。他教我们投篮,教我们打垒球,赶上下雨,我们躲回教室,他就给我们抱来一箱子小人书。
我们最怵头的是珠算课,瘦小枯干的女老师摆弄着一个夸张的巨型算盘,三下五除二地就把我们算晕了。幸好,她还教我们描红课,描红课又叫写大字,我们研起墨来,教室里嘎嘎作响,字写得好坏不说,瞧这气势。
小学里,我最难忘的老师是教算数的刘维贤老师,刘老师早先教过私塾,曾是我姑姑的老师。他接近一米九的大个子,爱穿对襟的老式服装。我小时候,习惯性驼背,刘老师经常猝不及防地拍我一下,说:“小小年纪,直起腰来!”有一次,我们在小工厂劳动,把长条的麻袋片卷成一卷一卷的,干完活儿,我从小工厂出来,正碰上刘老师迎面走来,我说:“刘老师,我们劳完动了。”刘老师一听就急了,说:“劳动两个字怎么能分开?应该说劳动结束了。”印象最深的是,一天,刘老师给我们上算数课,不知怎么,讲起了周恩来总理的故事,说周总理怎么在外交场合给美国人难堪。我知道,他除了教我们算数,更教我们爱国。
我上小学时,遇上的大事有唐山大地震,毛主席、周总理、朱老总去逝,粉碎“四人帮”,国歌的更改和恢复。对了,还有红小兵变成了少先队员,可不管怎样《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让我们唱得热血沸腾,我们在填表格的时候都骄傲地写上出身“贫下中农”。当然,我们也是发奋图强的新一代,我们爱科学,我们决心为“四化”做贡献,为了赶超世界,我们还忍辱负重地学习日语,我五年级下半学期,因为搬家转学,又学习了英语,那时候的电影,最时髦的就是男主人公、女主人公煞有介事地捧着一本书学习英语。
我上小学的后期,学习越来越重要了,分数也越来越重要了,我们的学“马列”小组不再活动了,考试成绩开始全班大排名了。但是,回想我的小学生涯,学习从来不是一种负担,我的军绿色的小书包总是薄薄的,里面还有手绢、抹布、水碗儿,简称“三带”。
我们每天很早就放学回家了,我们在胡同里打羽毛球、捉迷藏,女的踢毽子、跳猴皮筋,男的撞拐、推铁环。夏天,我们用涂着松香的长棍儿粘知了,用抄网捉蜻蜓;冬天,我们踩着竹劈子划冰,在院子里扫雪后堆雪人,煤球是雪人乌溜溜的黑眼睛,胡萝卜是雪人长长的红鼻头儿。
这是我们最快乐、最自豪的时光,学习是一辈子的事,而无忧无虑、纯粹好玩的时光,就那么几年。
金蛇狂舞
我跟文艺有缘。
我五六岁时,就弹过琴。而且是钢琴。
不过,就弹了几次。每次,就弹了几下。
我妈是小学老师,教语文的。
有时候,一般是某个周日,她去学校值班,就带上我。
学校是个大绿门,大绿门套着一个小绿门。
过小绿门时,我妈会扶着我,怕把我摔了。
进了小绿门,我妈左转,进传达室,通常跟看大门的老头儿聊几句;我直行,撒丫子跑开了,一直跑到操场边有钢琴的一间大屋子里。
屋里有高年级女生在排练节目。可惜我那时对女生还不太感兴趣。
钢琴敞着盖儿,旁边有个凳子。
我站在钢琴和凳子之间,很赶落地弹了一曲。
曲子很简单,简谱是56565,656565。重复N遍。
这曲子是有歌词的。我们胡同的小孩儿都会唱:“新娘子来了,来了来了来了……”是大人们结婚,小孩儿们起哄时唱的。
一般曲子刚弹几小节,我妈就差不多进来了。她说,别搅合,看小人书吧。那时我最喜欢看《战地红缨》的小人书。
我妈是那些女生的班主任。我妈经常在值班那天,把她们通知到学校,排练文艺节目。
那时没有流行歌曲,唱的都是革命歌曲。有经典的,也有原创的。
通常,我妈会写一首歌词,学校的音乐老师会把曲子谱上。
我妈识谱,但五音有点不全。有时会借助一下钢琴。
编排舞蹈动作,才是我妈的长项。
记得家里有一张黑白照片,是妈妈带着表演节目的女生们在照相馆里照的。我妈左手抬高,与身体呈45度角,右手划个弧形放在胸口,眼睛向左上方盯着左手的指尖儿,七八个女生有的蹲着,有的站着,有的弓着,但目光统一交汇在我妈左手的指尖儿。
可惜,这张照片找不着了。
我妈可爱照相了。1999年,我妈在北戴河的海边照了一组艺术照。其中有一张,她手捧花篮,穿一身仙女的古典服装。2000年,我妈去世,估计她是成仙了。
我上小学时,学习很好,人又老实,所以班主任推荐我参加了学校的文艺宣传队。其实是一支民乐队。
民乐队有两个老师。一个姓培,长得很白,很瘦,像麻杆儿;他出事儿了,辅导女生弹琴时出的事儿,定性是耍流氓,判了几年刑,出狱后又回学校的校办工厂,劳动改造,以观后效。
另一个姓宋,长得很黑,很胖,像红高粱。宋老师高度近视,戴一宽边眼镜。他让我把手伸出来,又摸了摸,说:你学拉二胡吧。
我听了很不高兴,心想:我学习这么好,怎么也得让我打扬琴呀,表演时坐在舞台的正中央,聚光灯直射脑门儿,俩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一通忙乎,多带劲儿!
可能是心情关系,二胡我怎么也拉不好。看别的同学眉飞色舞地打扬琴,精神抖擞地弹月琴,热火朝天地吹笛子,我恨不能一头扎进学校的防空洞里去。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望着窗外的月亮反思,同样是拉二胡,为什么别的同学能拉《赛马》、《送公粮》,我就只会拉56565,656565?
我找到了宋老师,我把一块松香递到他的手中,我说:我想练练打击乐。
可能是我那时候有点儿闹情绪,想敲锣打鼓,出出气!
宋老师说,我正想找你呢,有个同学病了,你来敲钹吧。
钹是嘛玩意?这不拿我打镲嘛!我心说。
钹就是镲,比镲大。宋老师说。
好嘛,真让我打镲。好,我打镲。我咬牙答应了。
当时,民乐队正在排练《金蛇狂舞》,六一晚上要在区礼堂代表学校参加文艺汇演。
那天,我头一次看到钹。觉得面熟,因为我以前见过镲。镲比钹小,是一对儿,与地面垂直,左手拿一个,右手拿一个,一打,就镲了。钹比镲大,是一个,与地面平行,左手攥着钹中间钻出来的红布条,右手拿鼓槌儿一敲,就钹了。
闲话少说。演出那天,我蓝裤子、白衬衣、塑料鞋、红领巾,自己都觉得自己倍儿精神!
在酱紫色的大幕拉开之前,我胸有成竹地站在了舞台最后面、最右边的位置。
大幕拉开,掌声雷动。
演出开始了。我总觉得观众看不见我,心里那个着急啊,心想我练了一个月,连露脸的机会都不给我,越想越气,脑子一下子就乱了。
同学们金蛇狂舞着,宋老师筛糠一样地指挥着。
说实话,我站得太靠后了,勉强能看到宋老师的眼镜和头发,运气好时能看见他的胳膊。突然,我看见宋老师的手了!好像在指我!我身体一激灵,就把钹给敲响了。刚响一下,前面的同学回头看我,左边的同学拿眼瞪我,我心想,可能是敲错了……
那天演出之后,宋老师并没有责备我。没过几天,他调到别的学校去了,我心里挺愧疚的,心想:不会是因为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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