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7-9 23:01 编辑
这个夏天,蝉鸣声来得迟迟。雨水被阻隔在千里之外,燥热如影随形。
本来想写几个精彩的故事,没想到一不小心,自己也成了故事。但我不灰心,还是义无反顾拿起笔,准备残忍地剖析自己,并收入纸上江湖。
那些在腹内酝酿许久的桥段与情绪,在落笔的时候发生重大事故。如同洪水,一泻千里,无法收拾。我看着屏幕上凌乱的字句和章节,脑袋一阵大似一阵,只如泰山压顶。无数的轰鸣,将空调制造出来的清凉弄成一堆浆糊。我在浆糊中举步维艰,呼吸急促,即将窒息。斗室变成了囚笼,我是困兽,左右冲突依然无法突围。
这时,一个电话解救了我。
是陌生号码。我迫不及待地接了。放在从前,这种号码我都直接挂断。此时不同,我需要倾诉,或者说我想听到人的声音。
“喂——”是陌生的,娇柔的女声。
“你是?”
“姐,”女声停顿一下,似乎在组织词语。隔着手机,我似乎看到了她的犹豫与胆怯。“我是谁你先别管,我想见见你。”
一阵蝉鸣从室外传来。我从八楼的窗户向外看,银杏葳蕤,草坪黛绿,楼宇起伏,行人如织,看不出蝉鸣声来自何方。但夏天,确实来了。
镜中的脸在微微冒汗,有些潮红。身上,青花瓷旗袍拢住刚想发福的身躯,看起来还有几分迟暮的玲珑模样。摸出水晶耳坠,挂在耳朵上,左右晃动一下,一个微微冷峻的笑就浮起来了。
心里有些预感。因而,打扮得分外上心。
穿了高跟鞋。当我走进电梯的时候,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袅袅婷婷。
有意思茶吧门口,她在等着。我们素昧谋面,却心有灵犀。使我开心的是,她果然青春靓丽。明媚的眸子春水一般,荡来荡去,很吸睛。我是女人,也止不住地喜欢她。
我走过去的时候,看到那汪春水里浮现出一种愕然的神色。她迎上来,犹犹豫豫地叫:“姐?——”
我说是我。然后伸出手去,跟她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软,绵,轻,让人不忍放手,怪不得男人喜欢。
我们在摇椅上坐下。她已经点好了饮品,她跟前是果汁,我跟前是奶茶。我盯着奶茶,她盯着我:“姐,他说,你喜欢喝奶茶。”
我感觉心里有根针,弹出来扎了一下。当然,我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说声“谢谢”之后,便毫不客气地享用起来。
她一直盯着我看,从头到脚。这种女人与女人的对视,很微妙。带着醋味,却又有棋逢对手的欣悦。我也诧异于自己的冷静,按照常理,见到她,我应该痛骂、嘲讽,或者鄙视的。可我没有,在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改变心意了。
“姐,你很优雅,也很美。我在他的手机屏保里见过你。”她没有铺垫,也没有掩饰,开门见山。
“是吗?是你删掉了那张照片吧。”我也开门见山。
“是——”她没有否认。“我不想他跟我在一起之后,心里还想着别的女人。”
这混账逻辑!我感觉背后有怒火升起。刚想发作,迎面再次撞上那汪春水。那汪春水有神奇的魔力,将我的怒气一下子融化了。我竟然若无其事地端起奶茶,喝了一口,放下之后,我说:“没啥,我也是女人,也会有你那样的想法。”
“真的?”那汪春水再次荡漾起来,溅起的涟漪如四射的火花,烫得我心里生疼。
“姐,那时候他对我真的好。”她陷入沉思,眼神迷离。“我老公打我,不给我钱,都是他在帮我。他带我们娘俩去旅游,买衣服,零食。”
“你知道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啥时候吗?”我咬紧嘴唇,继续不动声色。抓起桌上的奶茶,无意间发现吸管这头已经被咬烂了。
“我老公从外面回来,抓着我就做那种事。那时,我心里已经有他了,自然不肯。他冲我太阳穴就是两拳,打得我晕头转脑。然后,然后……”她声音略有些哽咽,一汪春水里星光点点,像风起的湖面。
我说:“他最喜欢的,就是你的眼睛吧?”她收起悲伤,惊异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的?他说起过?”
我在心里苦笑。心想:他若是跟我说起,还能从我这里骗走那么多钱?我原本以为是负气而已,以为我们还可以再见,谁知道他外面有这样的花花心思?
“我那时真的爱他。他儒雅,白净,脾气好,身材也好。我觉得全世界没有比他再好的人了。离开他,我真的活不下去。”
“所以,你就拆散了我的家庭?”我听不下去,忍不住爆发了。她受惊了,齐整整的黑睫毛落下来,盖住了那汪迷人的春水。
“姐,我不是有意的。”
“是你的,你可以拿,不是你的,你也拿。你这是哪里来的逻辑?”我本来想骂几句粗话,但一直没有演练过,因此放弃了。
“姐,我错了。我想闺女,想回家了。”她怯怯的,像只兔子。
我认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句:“你想回家?”
“是的。”她说,坐直了身子,齐整整的睫毛抬起来:“我已经给我老公打过电话了。”
“我把他还给你。”
蝉鸣声扎破坚固厚重的玻璃,钻进来。我的耳朵轰鸣,四肢冰冷。“你把他还给我?”
“嗯。他心里还有你,放不下你。”她望着我,那一汪春水里,映出一张七零八落的脸。“你看上去还这么年轻,有气质。”
我原想着说几句狠话的,不知为啥卡在喉咙里。只是感觉好笑,越来越好笑,好像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一般。于是,我咯咯咯地笑起来,笑得周遭的客人们都转过头来看我。
“还给我?”我笑着说,“笑话。”
“我不想再负担一个脑瘫儿的生活,一个智障了。”
说完,我忽然感觉自己有些失态了。看了看周遭人质疑的目光,我闭了嘴。
她担心地看着我:“姐,你脸色……”
我看着她,如花似玉的、年轻的她,慢慢地收拢起自己的情绪。然后,礼貌地说:“你既然拿走,就应该知道珍惜。你走的时候,不是说终于找到自己幸福了吗?你不是说,他就是你今生的幸福吗?”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嗫嚅着:“在一起之后,才能看出一些问题来。”
我笑了。他们之间的消息传过来时,我就说过,他们之间不会超过三个月的。事实证明,距离他们私奔,才仅仅两个月。并非我恶意诅咒,而是我了解他。他在家庭里,已经被我照顾成了弱智。无论外界还是居家,基本都是少爷状态。连老爷都算不上,老爷起码还会顾及家庭的人情来往,收支状况。而那个女人,从未上班,也不想谋生。母亲在她八岁时自杀,是爷爷奶奶将她养大。所有的社会伦理她一概不管,内心还藏着无数个浪漫的梦。男人,对她来说,是一棵又一棵的大树,她是莬丝子,只想依附,不想独立。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会走多久?一个只懂得享用。吃食、或者女人。一个只想获取,爱情、或者温暖。
我杯里的奶茶见低了。她那里却一口未动。
蝉鸣声再次冲进来。我没说话,她也没说话,局面有些僵持。
我忽然有了想写的冲动。于是,对她说:“今天到此为止吧。我还有事,咱们以后再聊。我与他之间,早已没有关联。他的一切与我无关,但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说完,我没有看那汪春水,直接走出去。外面,蝉鸣声铺天盖地。燥热流淌过来,包围了我。我将自己站得婷婷玉立,然后招手,钻进出租车。车子发动时,我看到那汪春水从茶吧追出来,在阳光下张皇失措。
车里的空调很舒适,夏日的炎热被挡在方寸之外。路边,树绿,花红,夏天正在走向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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