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在眉梢 于 2017-7-28 10:01 编辑
在成都平原待久了,我会想念山。想念山的时候,就会想起一些往事。
儿时,在山中放牛,每到山顶,我必极目远望,常常只望见千山相连的苍茫,并不知平原在何方。而父母的话总在耳边回响:好好读书,将来有一天走出大山,这是唯一的出路。
须绒初发时,我已来到离家数公里的小镇。
校园位于镇旁的小山上,古朴而老旧,参天古柏荫蔽下,莘莘学子寒窗苦读。春天,青黄不接时,常饿肚子,却可见金黄的油菜花漫山遍野。夏天,晚来虽遭蚊子虐待,却可枕着周遭的蛙声入眠。秋天,周末归校时,我背篼里可大米多了,红薯少了;课余时间,还可帮家在学校附近的同学打打谷子,也趁机打打牙祭。冬天固然寒冷,年迈的老师孜孜不倦地辅导至深夜,身体单薄而激情满怀的我们更是无畏。稻草加篾席铺设的地铺冰冷如水,熄灯前,我瑟缩在被窝里,还要打着手电继续瞅上几页。
与此同时,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父母整天耕种在田间地头,片刻喘息里,他们的目光朝通往镇上的那条路瞟了多少回,我浑然不知。直到三年后,山里一场风暴刚过去,镇上传来我上录取线的消息,父母日渐黯淡的目光突然变得熠熠生辉。
进南部县城体检那天早晨,大雨如注,父亲送我到镇上与带队老师会合。沿途山水横流,我俩步履匆匆,一路踏得水花四溅。紧赶慢赶,到了镇上,我只湿了半截裤管,父亲浑身已湿透,他一再叮嘱我:体检时千万莫紧张!可我分明觉出,他已经紧张了。三年前,我二哥正是因体检不过关而落榜的。
身高体重胸围测过了,水、醋和酒精等东西也闻过了,测视力的时候,我看见从医的叔叔也在体检人员跟前晃悠,他一再示意我放轻松。随着一支小杆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的摆动,我努力辨识那比蚂蚁还小的“E”。末了,体检老师一脸复杂的表情,让我顿时不安起来。
到最后一项时,我和同场体检的人都被要求脱光衣裳。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在无声地祈求:老师,留件遮羞布行不?那人似乎摸透了咱们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说:都是男人,又不是没见过——快脱!
那天,一群浑身赤裸的人,在宽大的房间里或顺时针或逆时针转着圈跑。宽敞的房间犹如旷野,时不时响起一声:都跳起来!于是一个个都跳成了高低不齐的音符。羞愧中,我只当是胜利前的狂欢,那一刻,居然忘记了紧张。
那年八月,我身着崭新的“的确凉”衬衣,手戴崭新的“上海牌”手表,怀揣录取通知书,第一次来到熙熙攘攘的南充市里,第一次登上了火车。
在火车上,原本打算饱览沿途风光,并记住自己如何一点点抵达目的地,可我却晕得天昏地暗,啥也没顾上。不知过了多久,我到了学校在的城市——德阳。昏昏然出了火车站,我才猛地发现,大山不见了,我已来到成都平原!
四十年,只在倏忽间。蓦然回首中,父母的叮咛言犹在耳,只是那山,那水,那村庄,那校园......以及那些不知不觉消失了的人们,一如儿时在山巅望见的风景,唯余一片苍茫。
2017.7.27晚临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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