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7-8-27 10:56 编辑
对知青话题有最初的认知，是20集电视连续剧《孽债》播出，描述五个孩子从西双版纳到上海寻亲——多年前返城的知青。那首伤情漫漫的主题曲，我至今还能哼唱：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上海那么大，有没有我的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剩下我自己，好像是多余的……
几十万热血青年响应号召，带着最初的天真、梦想和激情，浩浩荡荡奔赴农村的所谓 “广阔天地”，十年如一梦，期间的寂寥、困厄，连同被磨损的青春、情怀，有几人能真切感知？岁月荏苒、光阴似箭，那些刻意藏匿的不堪记忆，被千里寻亲的孩子炸出来，该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
有一位母亲的台词切中要害，“这孽不是我一个人造的，从离开云南的那天，我就没有资格再做他的妈妈了”。也就有人以此为据，谴责知青们“集体推卸责任”，用“伤痕文学”的廉价方式，来推卸对孩子、对贫困地区该有的责任，心安理得过所谓的文明生活。这种指手画脚，站在了道德的高度，可贫困地区的问题，不是整个社会的责任么？扭曲的时代埋葬了知青们的美好岁月，谁又该为他们的疼痛年华买单？谁又能填补一个时代对知青们的亏欠？
塔塔把这部知青文字《青青白杨树》定性为小说，大约是不愿被人对号入座吧？就我的猜想十之八九都算纪实。何况就是小说也不能凭空编造剧情，写得再好的小说情节，也多是自传或他人的亲历，有清晰的人物原型烙印，绝无可能闭门造车的。故而我在阅读这部中篇时，从来没当作“小说”来读，而是紧随了塔塔的点滴记忆，穿越时空走过那段峥嵘岁月，去感受如火的青春、热血，连同那些艰苦和磨练。1968年，一个不满十五岁的“老小”，连个儿都没长够呢，就随了一辆架子车，懵懂着下乡当了知青，并在此后的日子里迅速成长，春种、夏打、秋收，诸多农活学得精通，需要怎样的毅力和坚持？
作品中有很多极具时代感的情节，无须刻意便凸显在眼前:例如，知青屋的布局，都必然有宝书台，放置毛主席像、毛选和小红书。又如，饭前紧握宝书贴在心脏位置，喊“毛主席万岁”口号的汇报；再如，新人结婚知青们送的贺礼，是崭新的毛选精装本。如此等等，不一而足。有些画面在而今看来真是滑稽、可笑又荒谬。但那个特定年月里，一切都自然而然，非亲历者又怎么能全然体会。除了慨叹、唏嘘，阅读者是没有资格嘲笑的，就像不能轻视古人对日月的敬畏，缘于当时的认知注定了其内心的虔诚。
说及知青文字，似乎首先想到的，就是“遭遇”这个词。除开最初注射鸡血般亢奋的“革命豪情”，算是政治渲染下的理想主义小说外，对这类走笔大约都是如我这般，本能想到来自肉体和精神的伤痛，谓之曰：遭遇。但塔塔这篇知青文字，却没打算揭示什么或批判什么，甚至没有任何“意不平”的蛛丝马迹，对艰苦和磨练都云淡风轻带过。从这个层面来说，我个人觉得这篇不算严格意义的“知青小说”，顶多是多年沉淀后的旧事重提，只这段旧事以知青生涯为记忆落脚点罢。从行文走笔来看，倒是真实、详尽，且生动于眼前：
繁重的劳动处处可见：好几人高的稻草堆，要费尽力气爬上去铡草；烂泥般粘楸的臭粪，得下到粪池里掏挖；力不从心学犁地，把田耙得深浅不一；远距离翻堤坝运送稻草，架子车码得小山似的，还得保持平衡且转弯时不倒；瓢泼大雨里在洼地抢收，脚下的水涨超过了割麦的速度；汪洋的水田里插秧，吃饭、方便都在田里解决，全天下来腰酸背痛，手脚泡得发白，抓破了还会溃烂；遭遇特大冰雹袭击，一个月后伤痕才渐渐消褪；……。
条件的艰苦处处可见：冬季冰雪冻得门都拽不开，只能用稻草垫着取暖；从变压器引镀锌铁丝做照明电，损耗极大且危险；用田野间的野蒜做面饼，或者腌制出来补充小菜；被蚊虫叮咬感染疟疾，连普通用药都解决不了，更别说奎宁等特效药；长年累月很少吃油或者吃不到油，第一次换回豆油，炒一顿白菜都美滋滋的；到水稻收获前，差不多有一个多月没吃过一粒细粮；砍高粱秆砍到了脚趾头，没顾上脚痛先心疼鞋子；断粮时变着花样吃高粱，吃不进、拉不出，直吃到爱恨交加；谗到极致连板油都能吞下，其他偷鸡摸狗的事儿，自然也干得不少；……。
人间温暖处处可见：连路都没法走的雪天，老队长拄着棍子，拎来一壶油和一块咸肉；有时候没钱买菜，跑去公社食堂摸一点，也基本能被谅解；知青大姐们对老小的关爱，以及知青们彼此间的照顾；在圩沟里钓鱼，跟捣乱者打架，再添油加醋讲给后陈大姐们听；知青们对大党善意的捉弄，以提醒他赌博的不好；“我”对陈淑玲受虐的关注和悲悯，以及对施暴者邵云新的谴责；……。
民风民俗处处可见：男人耍贫嘴过度，被女人们追打，用泥巴塞裤裆、奶汁淋浇脸面；寡汉条子在送草返程途中，在没人听没人见的夜色里，鬼嚎着男人听了都脸红的艳调；队长儿子娶亲，整个后邵都喜庆，诸多约定俗成的礼节，包括闹洞房的场面；在收获后的地里“倒山芋”，捡拾掉的小的断的或遗漏的，无须交公可留作私用；小新娘陈淑玲自杀身亡，娘家几十口人打上门讨公道；男女野外分开洗澡，各有地盘和时间节点，互不相犯；……。
其他描画，包括人物形象，也都跃然纸面：例如，和蔼可亲的老村长，被丈夫虐待自戕的小新娘，有股子蛮力的邵云庭，在父母两边摇摆的俊生，起落浮沉的陈兴楠，……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作者解读这段历史，可见用心用情，哪怕对知青间的相离相容，也都客观进行阐述，绝无偏袒之意。他似乎在努力克制，尽可能理性呈现，而不是带着情绪诉说。事隔经年，也没有诉说和断案的必要了，只这般轻拿轻放，捡拾一段回忆吧。
只文字里潜藏的情绪，却没办法让人忽略掉。当几千斤山芋在窖藏之后烂掉，当起早带晚辛苦劳作所获仍不能解决温饱，当几分迷惑、几番困厄之后，不由得不去思考这段行程：到底是青春无悔，还是蹉跎岁月？到后期知青们私下传唱“修地球”，传阅禁书《梅花党》，已见其积压的反叛情绪，在喷涌、奔突，寻找突破口。第一位知青佳如如愿以偿返城，无疑于石头落在湖面，在知青心底掀起的巨大波澜，再联想昔日“扎根农村”的豪言壮语，该是怎样的英雄主义、浪漫主义，单单少了最该有的现实主义。
塔塔在多年之后回顾，联系曾经的亲身经历，脱口说了一句，“可怜的中国农民”。是的，历史走到今天，尽管早已有了很大改观，可农民的话题依旧让人沉重并压抑，他们在社会底层奔波操劳，连基本的医疗、养老，连同孩子受教育等等，都不能得到最根本的保障，可见“建设新农村”何等重要？！但绝不是驱赶几个知识分子到各村各寨陪着干农活就能根本性解决的。
塔塔显然是幸运的，终究回到了城市，生活相对平稳，事业也颇有建树，算是成功者之一。能够心平气和，以文字为杖，行走在纸上，将一段时光清淡处理，似也在情理之中。除开偶尔不小心泄漏情绪，本篇基本是平铺直叙的，没有曲折离奇和血泪伤痛，或者说，刻意回避了血泪伤痛，只赋予人淡淡的思考，连同不灭的希望。
只是我会想要拓展开去：因故滞留在农村的，甚至是被损害、被侮辱的老知青们，当他们意识到被碾压在社会底层时，也能这般轻描淡写回顾曾经吗？就像城市旅游者对原始山区的惊喜莫名，实则是叶公好龙的小把戏，让他们留下来同甘共苦有人会乐意吗？我知道，这个话题没有人能回答我。我也并不奢求答案。我只在塔塔的文字里，隔世离空苍凉一下。
那么，这段知青行程到底有何价值和意义？以我对塔塔的了解，连同对这篇文字的感知来概括，便是塔塔为这部中篇取名“青青白杨树”的境界——也是那个特定的时代，所衍生的知青精神——面对困厄、苦难，风雨、冰霜，都若淮河岸边的白杨，微笑着，挺拔并成长！——题外话：祝福知青们！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7-8-25 23:47
QQ好友和群
QQ空间
腾讯微博
腾讯朋友
分享
收藏
顶
踩
提升卡
变色卡
抢沙发
千斤顶
显身卡
发表于 2017-8-28 11: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