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蘸水笔 于 2017-9-25 19:49 编辑
坐公交车三十余年,不知有多少或苦辣或酸甜的经历,可以写成一个长故事,也可以写成一些短文章。至少在我看来,那些经历都是独特的,有意思的,很值得玩味的。无事时,我自己在心中玩味,颇能破闷,脸上大约常常浮起连自己都毫无知觉的微笑。
这样的微笑是最甜蜜的。
从前坐公交,都是一律平等的乘客,马路上极少看到小车。售票员查票,将月票举一举,就有自豪感——至少我是这个城市的市民且有正当的职业。这就是一种身份,不是每个乘客都有。有一回车上有人扯皮,有点无休止,大家都烦了。我挤过去掏出记者证晃了晃,立刻安静了。大家都极尊敬地看着我,我亦暗中得意。我常年跑车混了个脸熟的乘友:教授,工程师,研究员,学者,作家,编辑,记者,留长胡子或者长头发的画家,也包括中等级别的国家干部,等等,当然更多的是一般的职工和工人,大家挤在一起谈天说地,十分自然。那种气氛,真让人怀念。
忽然有一天坐公交莫名生出羞愧之心,是忽然发现很多人不见了。一个人稍有身份,便不再挤公交了。公交乘客忽然清一色变成社会最底层的大众,我坐在其间,是最底层大众中的一员。
我的记者证早已遗失,亦不耐烦补办。就算还在,我还会掏出来匡扶正义吗?不会了。现在这世道,在公交上掏记者证表示自己有身份我会更羞愧的。
虽然羞愧,但我该坐还坐,毕竟公交方便又便宜。社会最底层也没关系,这是一个基本的事实。你想掩盖,至少得花钱。能花钱的主儿自然就上了一层,又不必掩盖了。这种羞愧的心理,究其根源很复杂,尤其是一个从前看似很聪明很有前途甚至牛过几天有点身份的人,忽然不得不坐在社会底层的车厢里,有几分赧颜真是太正常不过了。不过我的羞愧很浅,一忽儿就过去了,现在大家散开,各自驱车回家,我也敢大大咧咧地说:我坐公交去了。
因坐公交,我才得以欣赏绝色女子。
是前两年的事,亦是挤车多年极其少见的事。夜里,暮归,满车疲惫的男女老少,绝色就坐在我的对面,我们脸对脸。
绝色自然是个相当主观的概念,我之绝色,未必不是他之无盐。不过果然能够让一些人惊艳,另一些人也大抵不会觉得太丑。就像大家都惊艳的扮过武媚娘的那演员,我虽不是特别喜欢,但起码可以送她差强人意四个字。在我眼中,我对面的女子是胜过那演员很多的,模样好不说,气质极佳,有书卷气。并非明艳照人。幽然有致如清凉月色,默默印入心来,真有十二分的熨帖。
刨去大家都平等的那些年月不算,至少十年,我没有在公交车厢中看到这样的女子。
我自不免偷觑。
其实就算堂堂正正光明正大与之四目相对又如何?就让她知道你喜欢她又有什么不得了的?道理我是懂的,但我永远做不到,从小就做不到。我最怕被人窥到骨子里头贪吃贪色的本性,这自然是与生俱来的虚伪,改也改不掉。
虽然偷觑极不畅爽。
车程很长。过二桥的时候,她疲倦地合上了眼睛,我始能尽情看她。我想我看得很贪婪。合上眼睛的她有了一点不易觉察的沧桑感,微微有些憔悴,可知她的身心是疲累的。这更让人生怜,也更美。我忽然发现这大约就是我的一个梦想,很美,可以用她的美换很多的方便甚或财富地位,至少可以不在公交车上昏睡,如果她愿意,做到不难。却还是在这艰难时世中孤傲地走自己的路,哪怕坐在社会最底层的车厢里也没关系。这样的女子,倘能与之并肩,多么好。
这是不可能的。
她生我已老,差着辈呢。
所以我看她就像在看一幅画儿,没有任何非份之想。须臾我已到站。到站之前我问自己,是不是不下车,接着坐在她对面看下去。立刻摇头否定。毕竟早就过了年少轻狂的年纪。
漂亮女子挤公交车的并不少,漂亮成她那个样子,我再也没有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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