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文革闹得正凶。整天大会小会不断，地里撂荒了也没人管，当官为民的人都惶惶不安。
那年月，儿童是比较安全的阶级。一是心计不全，不会互相倾轧，二是即使偶尔有错，只找你家长说事。
年少不更天下事。秋末冬初的月夜，是我和小伙伴们的非常乐园。月亮初上东山，刚露出囫囵脸儿，像一只刚从浊水里捞出的银盘，上半拉渐放出清郎的毫光，下半拉仍在渗漉着暗黄的湿晕。小镇狭长的街道上，已是小娃娃喧闹的世界。这些五七岁的小孩儿，饭量小，且一家子的好饭食儿都在他们肚里，又不省世事，那个欢声笑语真是诱人！
我已喝过两碗稀面条，依然不饱。心急火燎的蹲在灶门前，等那埋在灰火里的红薯快熟。娘在刷碗时笑说我：人说月子婆娘吃死和尚，你比月子婆娘还能吃！光吃不长个儿，愁人不！爹坐在门槛上吸旱烟，回嘴说：啥吃食儿嘞！呼呼尿两泡，肚子扁皮夹子一样。我从灰火里扒出皮焦骨头生的红薯，吹吹拍拍，蹦蹦跳跳跑出家门。娘大声叮嘱：别玩会儿大喽，快回来睡瞌儿！
月上东天，光秃秃的树梢枝桠上棚着的老鸹窝，这时恰在月亮上头，像一个面目姣好的玉美人带了一顶黑绒帽儿。小娃娃都在大人的吓哄呼唤里三三两两回家睡觉去了，我们这一帮大一点儿的伙伴成了游戏的主角。伙伴们都是十岁上下的男孩女孩，因为家里黑灯瞎火，爹娘不是为生计叹息盘算，便是为阶级斗争波及到家庭而争吵指责。外面月光如洗，热闹非常，所以孩子们个个都像趋光的飞蛾，集拢在月光下的街道里。
最适应男孩女孩共同参与又能玩得热火朝天的游戏要数挑营了。参加游戏者多多益善，挑营之前先分营别垒。大家围成一个圈子，喊一声打围，都齐齐的伸出手去。手背朝上称正手，手心朝上称反手，伸正手的一派为一营，站西方；伸反手的群体为另一营，站东方。两营人马相距十丈有余，一字横街摆开，人人互相紧拉着手，单等闯营开战！
西营喊：热蒸馍！
东营应：蘸秦椒！
西营喊：恁那营里兴俺挑！
东营应：挑谁？
西营喊声暂停，稍事商量便同声高喊：挑***！
一听喊着我的名字，我立马紧张兴奋起来。把棉裤的布条子束腰带重新紧了紧，朝手心里吐口唾沫，搓搓手，扎起冲击的架子。在双方嗷嗷叫的喧噪声中，箭头子一样冲向西营。西营的一字长蛇阵倏忽变成八卦连环阵，把我团团围在中央。我左冲右突，撕打努挣作困兽斗，终于脱身出阵。回归东营里，伙伴们又是抱我又是亲我，把我抬到他们肩膀上，欢呼胜利！
那时节，我虽然黑干草瘦，做游戏可是舍命的投入。其剽悍骁勇在伙伴中间是赫赫有名的。各种游戏只要有我参加，管保声色勃然。自然而然成了游戏的组织者和中坚力量。
西营第一个回合没逮到俘虏，下一回合，该东营喊阵挑战。叫阵的应答格式如故。西营的闯阵大将奔突过来，我教伙伴们扯紧手，自己单独站在阵前，猫腰屈肘，准备擒拿。闯营大将迅疾冲到面前，我一个饿虎扑食上去抓扯，那小子个子和劲头都比我大，一下子没拽着，但他的猛锐之气已大大消减。我身后的长蛇阵迅速首尾相连做合围之势，将我和敌手团团围在中央。被困的敌手极明白只要把我制服，破阵突出就能成功。所以他拼命抱着我的头颈，企图把我摔倒。情急之下，我煞身缩头，脱出他的臂抱，一个黑狗钻裆，扳胯将他扛起。敌手在我肩上手脚狂扒乱舞，已是无能为力。我方的伙伴七手八脚把他抓挠下去，妮子小子呐一声喊，层层叠叠压摞子把他压在底下。直到他屈服喊投降方才作罢！
时至夜半，天高月小，没一丝云影牵缠。天幕如庐，月亮的光晕所及是广袤的皑白。穹顶以远，渐显浅蓝、深蓝，直至黛暗如墨。夜风徐来，空间充满了清凉柔和的气息。沿街的房子脊坡上，街道的地面上，到处都铺满了如霜的月光。
我和伙伴们虽然玩兴未尽，怎奈饥肠辘辘，力不从心。我提议歇歇再玩，大家便依次坐在生产队文化室门前的石磴上。
闯营时被我擒拿的那个大个孩子嗵的一声放了个响屁，大家哄笑着，纷纷用手在自己鼻子前来回扇，并齐声唱喊：扇，扇，扇驴屁，一个葱花儿萝卜气！羞得大个子勾下头，顾自嘟哝：还葱花儿萝卜气哩，红薯干儿面都吃不饱了！大人说饱嗝饿屁，俺这会儿正饿得急拐着哩！
忽然，大个子抬起头两眼放光兴冲冲地说：嗨！真是，谁要是现在给咱抬来一簸箩刚出锅的热红薯，大家能吃完不？伙伴们顿时语塞，一片出奇的静寂。各自畅想着热腾腾甜软软的红薯，带着焦黄的圪巴……
聆听着四野村庄时断时续的犬吠，伙伴们个个支肘捧腮仰望着那神奇的月亮。月宫中清晰的桂树枝干，婆娑的树冠，树下亘久的石舂都历历在目，只是那舂米的神仙婆婆有些模糊，神仙婆婆手里的石杵更是疑似有无。
更深夜寒，伙伴们先后被父母呼唤吆喝回家睡觉。我也踽踽地往家走去。我瞥目向月亮告别，月亮也依依不舍。我走快她也走快，我走慢她也走慢，我停下她竟也停下，我推门进了黢黑的家里，她仍在窗外深情的张望。
在靠窗的床上，我钻进衾冷里裂的被窝，冰清玉洁的月光轻抚着我的面庞。我心里虔诚地祈求：月亮啊，我的月亮，你能不能让我到你那里去，看看神仙婆婆那石舂里有没有大米，那怕半斗一升借给俺，也好度过这难捱的饥荒年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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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7-10-17 14: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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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她是谁
发表于 2017-10-19 20:16
败笔让你看到了
确实这样
发表于 2017-10-17 19:41
哪里是散文大师呀。饿极了，老是好去看月亮
拂尘敬香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