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穷，很穷，是漏屋偏逢连夜雨的那种穷。每年庄家的收成都不够一大家子人吃饱饭，而不断有家人生病住院，更让脆弱的家庭经济雪上加霜。就在我读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又一次有家人生病住院。这次在医院发生的一件很偶尔的事情，对我触动很大，甚至于说，改变了我的命运。
那时暑假，地里农活不多，拔完棒子地里的杂草之后，我就奔赴医院，边陪床边埋头暑期作业。出于农村孩子的高度自卑和骨子里的自强，我对于外部事物一直非常好奇而敏感。好奇引导探索，敏感终于封闭。我对于陌生人有一种天然的抗拒感，除非必要，我从来不和陌生人说话，仿佛一张嘴，他们就能通过我的嘴巴，看到的我肚子里的贫穷和胆怯。除了每天三餐去医院餐厅打简陋的病号饭，我也几乎不离家人那张小小的病床三米范围。暑期作业早已完成，每日剩下的只是反复检查，生怕留下一个小小的疏漏，其实最怕医院里形形色色的人干扰我那封闭的小小世界。
终于有一天，我上楼打饭回来的时候。也许因为走神，也许鬼使神差，总之不知不觉我多下了一层楼，来到了地下室。
之后听说，地下室以前是材料间，用来堆放各个科室的医疗器械、材料之类的。我去的时候正赶上医院改造，刚把各类器材清理一空。我拐过楼梯口之后越走越觉得不对劲，往日人来人往的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偏远农村来的孩子，茫然走进了另一个世界。
这里每个房间都亮着灯，每个房间里都没有人，每个房间里都是空空的置物架，上面落满了灰尘。我仿佛走进了一个灯火通明的城市，这个城市没有高高的围墙。暂时来说，我是这个城市的王。
逃回病房之后，心里莫名其妙地扑通乱跳。心里有很多的害怕，却也有一丝小小的期许。我仿佛找到了一个新的天地，一个只有我自己才能进入的天地，在里面，我绝对地孤单，但是安全。我不禁欣喜若狂。
陪病人的间隙，我不再手不释卷，而是走出病房，摸到地下一层去。在那里，我可以随意走进任何一个房间，停到每一个角落，就像巡视我的国土一样的自如。我可以随便捡看地上的任何一张小纸条，既为了贪婪读懂上面的文字，也为了充分地享受属于一个人的静谧空间。
在一件很普通房间，一个架子角落里，安静地躺着一瓶药水。药水装在一个类似于小葫芦那样的塑料小瓶子里，顶端能开口方便挤压出来。瓶子上没有字，只有几个拼音字母（后来才知道那是英文字母）。我摆弄了半天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顺手就把它塞进了衣服兜子里。
回到病房后，我把塑料瓶拿给娘看，不认字的娘更不知道是啥了。倒是哥哥见多识广--他早已经把全村的小人书都借来看完，足足有四本之多--他说这很可能是眼药水。
当时还没有抱着手机熬眼睛那一说，一般人不是得病不会想到去滴眼药水---那是一般人眼里的稀罕物。我不信医院会舍得把珍贵的眼药水丢掉，对哥哥的判定持怀疑态度。哥哥为了证明，借来剪刀把塑料瓶顶端的口子剪开，亲身示范给我看。随着瓶中的液体滴进了眼睛，哥哥的脸上的表情越来越欢愉。放下瓶子，他第一句话就是：真清凉啊。
这时候有临床陪床的家属也要滴一下试试，哥哥目光看向我，好像在征求我的意见，那位家属也期待地看向了我。我仿佛立了大功似的，得到了极大地肯定，连连点头表示同意。就这样，整个病房的人都试用了。大家都说好，大家也都说我好。
就这样，对于我来说同屋相处一周多的时间依然陌生的人，变得渐渐熟悉了起来。一瓶小小的药水，仿佛一块敲门砖，打开了我往外交流的大门。从那以后，受到鼓舞的我开朗了许多，也乐于和外人打交道，后来才发现和人交往并没有那么难，自己也不会受到那么多假象中的伤害。以后离家漂泊，我渐渐地游刃有余，工具也慢慢变成了香烟、白酒或者份子钱，但是我依然忘不了最初的那瓶小小的眼药水。
上大学时，学英语连夜看美剧，熬得眼睛红肿发痒，我想起到学校附近的药店去买一瓶眼药水。可是怀旧的我逛遍整个药店，也没找到童年时的那种眼药水。当售货员听完的描述后也是满脸困惑，表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类型的。店长听了我的描述，疑惑地从角落里拿出一个药水瓶问我是不是这种。我连连点头，仿佛遇到老友似的，一把那眼药水抢在手里，几乎就要现场热泪盈眶。
这就是我童年时捡到的那种药水，它曾经带给我太多的鼓舞和改变。不过在我眼泪掉下来之前，我看清了瓶子上的字：开塞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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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达卡
发表于 2018-2-21 09: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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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22 10:0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