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18-6-24 09:43 编辑
写在前边:母亲节到了,让我想起了我的一篇写母亲的旧作,拿给大家看看,也是为了我们母亲的节日。
1
很多人都写过母亲,母亲这个词没有人不会认真的提起。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永远是走在我前边的一个人,她在我心中的地位永远都不可撼动。这不是溢美之词而是真实的感受,在我后面的文字里,你会感觉到这一点。
我母亲今年82岁了,82年前她出生在山海关一个火车司机的家庭。我母亲的爷爷是个火车司机,跑京山线。
所谓“京山线”指的是从北京到山海关的线路,也是中国最早的一条铁路,清朝的时候它的起点是北京正阳门的火车站(现在已经不是火车站,但是火车站的门面还在,去北京的人到了前门楼子就能看到对面原来火车站的门楼,后来改成了铁路博物馆,再后来究竟做了什么用途我不知道了)出发,途径天津,唐山,最后到达山海关,也就是现在京哈铁路线的一部分。
火车司机特别是票车(客运)的司机很能挣钱,据母亲说,她的爷爷一个月能挣三十多块现洋。三十多块现洋在那个时候是什么概念呢?一块现大洋能买两袋白面,能摆一桌像样的酒席。可能是挣钱多,所以,母亲的爷爷娶了两房老婆,母亲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姥爷是大老婆所生。姥爷兄弟两个,他还有一个弟弟是小老婆生的。
我们常在过去的时候听到过,小老婆是怎么左右丈夫欺负原配的故事,在母亲的家庭里这不是故事而是真实的事实。
姥爷在山海关的一个铁路子弟小学念书,老舍还曾经在这所中学里做过国文教师,可是我遍查老舍的履历里,并没有记载,不知道是不是这段经历并不重要而忽略不计还是什么原因。但姥姥曾经留着姥爷上学的作业本,我曾经看见过老舍批改的作业,这足以证明他的确在那当过老师。
姥爷后来去天津谋生,是不是因为在家受气不得而知,但我觉得总而言之是不好过,否则凭借他父亲的经济实力,他怎么会远走他乡呢?
姥爷去天津之前已经结婚,姥姥留在了家里,直到我母亲两岁的时候,姥姥才抱着她去了天津和姥爷在一起。
“你姥姥在家里受气,那个小老婆最后抽大烟,我爷爷也抽,你姥姥最后抱着我去了天津找你姥爷。别看我那个时候小,可是去天津坐火车的事我记得清清楚楚。车是绿色的,车里有一股烟熏火燎的味儿。”母亲后来回忆说。
姥爷由于有点儿文化,还懂得一点英文,他在天津找了一份儿邮差的差事,专门给那个时候天津的外国租界送信。
2
一家人团圆是幸福的,母亲说那是她一生中最幸福也是唯一幸福的一段时间。
“你姥爷当时穿着一身白色的制服,骑着摩托车特别的帅。”直到今天母亲提起她的父亲仍然是两眼放光。
穿着白色制服骑着摩托车给租界送信的姥爷很帅,而且足以养活他的妻子和女儿。
“你姥爷每到休息的时候就给我们烙饼,一定要买一包“天宝楼”的酱肉。你姥爷爱干净,而且善良。比如正烙得了一张饼来了个要饭的,他就会撕给他半张,要饭的连声道谢,你姥爷却给他作揖。”母亲说。
给要饭的作揖的姥爷后来又有了三个孩子,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
就在他有了最后一个女孩的时候,姥爷突然病倒了。我也不知道是母亲记忆模糊还是事情看起来奇怪,她说起姥爷的病让我听起来很费解。
起因是在一个大雨天,给租界送信的姥爷在返回的路上被日本人打了一枪托子,为什么打他母亲说不清楚,就是姥姥在我后来问她的时候她也不知道原因,但是姥爷回家以后就病倒了,这一病就是一年,最后因为肺部感染死了,应该把姥爷的死记到日本鬼子的账上,这是我母亲和我姥姥最恨日本人的原因之一,可是一枪托能导致肺部感染却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总之他死了,也就是从那个时候,母亲的苦难真正的开始了。
在姥爷治病的一年时间里,家里只靠当买来维持,以至于把母亲小时候穿的斗篷都买了。经常跑当铺的任务就落在了母亲的身上。
“我当时只有七岁,当铺的柜台很高,我要踮着脚才能把要当的东西送到柜台里面。”母亲说。
后来母亲对当铺非常的反感,最近几年当铺又恢复了。有一次我跟她上街,看到了一个写着一个大大的“當”字的当铺说:“这怎么又有了当铺?什么东西恢复我都没意见,唯独这个当铺恢复最不应该,因为它吃的是穷人。”
当卖一空并没有挽救姥爷的性命,他还是走了,留下了四个孩子和姥姥,时年二十七岁。
“院里住着一个警察,我记得他姓韩,我们管他叫韩大爷。韩大爷看见我们家可怜就跟我说,你去带着你的弟弟妹妹,我领着你们去给人家磕头,也许能磕一口薄板棺材。我领着你舅舅和你的两个姨去给人家磕头,真的磕出了一口棺材。找了一辆排子车,你舅舅和我还有那个韩大爷拉着你姥爷的尸体去了八里台埋了。”母亲说。
“您给谁磕头会磕出一口棺材?”我问母亲。
“给大宅门的人,有钱的人。”
“磕一回头就磕出一口棺材?”
“哪是一回?磕的大宅门我也不记得有多少,这还不只是有钱的人可怜我,还亏了韩大爷,也许是沾了他那身制服的光。”
死了姥爷的家当然就彻底的崩溃了,姥姥没有工作,所幸的是她有一手针线活,只好给人“缝穷”。
所谓缝穷是给人家缝补衣服,跟裁缝还不是一回事。客户大多也是穷人,所以赚的钱有限,养活不了四个孩子,母亲也就去找工作。
在过去,上海天津的工厂很多,用童工的现象非常普遍。母亲找的第一份工作是刮羊肠子,那是一个日本人的工厂。
眼前放着一个木板做的桌子,桌子的一头是水龙头,不断的喷出水来。身边是一个大桶,桶里是泡着的羊肠子。母亲要做的是,把羊肠子用一个木制的刀子刮掉肠子上的油。
“冬天特别冷,棉裤却要卷在膝盖光着脚,因为到处都是水。刮一天给一毛钱。日本监工牵着大狼狗来回的巡视。我那个时候一天就带着一个窝头,放在身边的一个木板上,不过不能让监工看见,如果他看见了就会用手里的木棍把窝头打掉在地上,地上都是泡羊肠子的臭水,窝头就不能吃了只好饿着。所以一边干活一边要留神监工,看到他来了赶紧把窝头夹在两腿之间,他走了再放回木板上。”
“肠子的油刮干净干什么用?”
“拿去烘烤干燥,我也不知道他们干什么用。”
我想应该是做手术缝合用的羊肠线或者是羽毛球拍的网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