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雪栖寒鹭 于 2018-5-25 03:05 编辑
【题记：十年前的五月，“五一”外出归来，首先去父母那里探望，不想却听到了让我意外的消息：我读小学时的一位老师——我的大朋友，因癌症不幸去逝了，临终前，她把遗体捐给了医学院。难过的同时，我更敬佩她，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让我终生难忘的快乐的日子……】
小时候，我有幸就读于一所非常好的学校。我们学校不是地方学校，在那个年代，因为学校条件好，吸引了大批的优秀人才。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文革开始了。我们这所不归地方管辖的学校，较晚受到影响，我便因此有了一段终身难忘的、快乐的日子。
小时候，我家的院子里，有爷爷种下的七棵葡萄。夏天，一字排开的七棵葡萄爬满了架，为院子投下一片阴凉。我总是趁大家午休的时间，搬张小凳，坐在葡萄架下看“闲书”。文革开始以后，学校不上课了，我看“闲书”的时间就愈发地多了。
以前，能够读大学的人，家里一般“成份”比较高，我们学校的老师中，自然就有了许多“地、富、反、坏”的子女，所以，比别的学校“革命行动”晚了些。我家前面，住着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不过她没教过我的班级，我只知道她是我家的邻居。她长得非常漂亮，很洋气，大大的眼睛，白白的皮肤，一笑，两只大眼睛弯弯的，很好看，我没有和她说过话，只听说她是南方人。
一个秋日的下午，我正在葡萄架下看书，她轻轻地走过来，温和地对我说：“你是不是特别爱看书？”
我腼腆地笑笑：“是呀。”
“有时间到我家来好吗？给你看好多好多书！”
尽管因为奶奶严格的管教，我从不串门，但书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我壮壮胆子，小声说：“能不能不让我奶奶知道？不然我会挨训的。”
“好，一言为定，我替你保密！”
我怀里像揣着个小兔子，忐忑不安地熬到第二天。看看四下无人，我按照事先约定的时间，悄悄地走进了老师的家。她拉着我的手，来到里面的房间。哇！我吃惊地看着书架上的书，眼睛直勾勾地，不知先看哪本好。
也许是我的样子太好笑了，她不停地笑着，得意地说：“喜欢吗？”
我使劲地点点头：“喜欢！”
“好了，你可以开始看书了，喜欢哪本看哪本，自己随便挑。放心，我知道奶奶管你很严，我到外面看报，如果奶奶找你，我马上回来，放心好了。”
我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了，从书架上拿下了一本书：《小儿子的街》。这是我看过的第一本苏联小说，浅灰色的封面，简装竖排本，繁体字。这些对于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孩子来说，读起来的确有些吃力。很快，一个小时就过去了，而我没读几页。
一会儿，老师进来说：“你奶奶在找你，时间不早了，快回家吧。如果还想看，明天再来，我等你。”
“我一定来！”我依依不舍地和老师告别，满心欢喜地走了。
第二天，我如约前往，老师在等我。一见面她就说，我看你昨天选的那本书，是一本苏联小说，都是繁体字，对你来说一定很难懂吧？你需要借助字典。
我家有一本四角号码字典，和现在的字典不同，很适合阅读时用，碰到不认识的字，根据汉字的四个角的笔画，很快就能查出这个字的读音和含义。堂兄曾教会我使用四角号码字典的方法，就是靠着这本字典，我，一个小学三年级的学生，先后读完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红与黑》、《水浒》、《西游记》、《三国》、《七侠五义》等等许多书，认识了繁体字。
我忘情地读着，老师一如继往地做我的哨兵，我们成了忘年的好朋友，在我心中，她就象一个好姐姐。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的秘密被奶奶发现了，奶奶嗔怪地说：“读书是好事，为什么偷偷摸摸的？去吧。” 我欣喜若狂，一阵风似地跑去找她，她的眼睛笑得像两弯月牙，拉着我来到里屋，老师打开一只木箱子，啊，里面全是书。她说：“我早就注意到你爱看书，只是觉得奶奶对你很严格，不敢打扰你。现在好了，随便看吧，走时再带上一本。
我那时很腼腆，不知怎样表达我喜悦的心情，只是冲着她一个劲儿地傻笑。
她说：“真没见过你这么高兴，傻丫头，还不快去看书？”
她不用给我放哨了，就坐在我身边，有时会给我倒杯水，我哪享受过这种待遇？顿时手足无措。她看着我，疼爱地说：“你不在妈妈身边，一定很想妈妈吧？我那两个儿子不在我身边时，一定也很想我的，他们在上海的奶奶那里，比你年龄还要小些。”
看着她难过的样子，我安慰她说：“其实母亲想孩子要胜过孩子想母亲的。我从小不在妈妈身边，可是我习惯了，平时并不怎么想她。有奶奶照顾其实是一样的。奶奶不用工作，总能在家，如果我在妈妈身边，她不能总照顾我，也许我会受罪呢。”
她笑了：“你说得对，真会安慰人，呵呵。”
从这天起，我不用总在老师家看书了，可以借本书回家看，看完再来换。奶奶说：“虽然你总是看‘闲书’，可闲书也是书，看书就好。”
这段时间大约持续了一年左右，直到有一天，一个邻居家的叔叔找奶奶有事，发现我正在看《上海的早晨》，他惊讶地对奶奶说：“您怎么让孙女看这种书？这是黄书，毒害孩子的！”（文革时，凡是有描写恋爱场景的书都被称做“黄书”。）
奶奶不由分说抢过书要烧掉，一向听话的我第一次冲奶奶急了，猛地抢回书，紧紧抱着不肯撒手。我哭着求奶奶：“这是我借的东西，我要还给人家，我可以再不去看书，但必须把这本书还给老师。”
奶奶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但从那时起我就再不能去老师家了。
又过了些天，一群红卫兵抄了她的家，准备拉她去批斗，理由是她曾经和蒋介石同桌喝过酒，我不知道这事真假，我很想帮她，但我当时太小了，无能为力。及到后来，我一直为不能帮她而遗憾，甚至感觉无颜与她相见。
接下来的许多年，她一直身体不大好，在家养病，很少出门，我也很少能见到她。再后来她家搬到别处，我更是见不到她，但她对我的爱护，我一直记在心里，常常会想起。
和老师在一起的日子，是我儿时最快乐的一段日子，过了这么多年，每当想起那段日子，一种幸福的感觉笼罩着我，我衷心地感谢她——我的老师、我的大朋友！。 | 
雷达卡
发表于 2018-5-25 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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