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花祭 于 2010-2-28 19:08 编辑
一
陆小杰又迟到了。
高跟鞋踩在坑坑洼洼的马路上,透着急促和无奈。
车站两边卖菜的摊位早已摆上了,碧绿的各式青菜一撮撮的甚是新鲜。平时上班走这条路,陆小杰就爱看这些嫩嫩的菜,卖菜的好多都是工厂附近的职工家属,自己家种的菜吃不了就拿出来换点零花钱,大多是刚收下来的带着露水的菜,看着都养眼。今天不行了。陆小杰边匆匆往前赶,边向路尽头张望,门诊部其他人上班都是坐公司的班车,是从对面过来的。陆小杰暗想:最好那车今天也误点了。
然而,马路远端一个人影都没有。
陆小杰硬着头皮走进了门诊部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刚发出新叶的柳枝随风轻摆,春天的气息随着四处弥漫。夜班的曹志国正在门口柳树下转悠,看见陆小杰进来就对她说主任也没来呢,去总院报销了,不用着急。陆小杰哦了一声,冲曹大夫点点头。
“开早会啦。”刚换上大衣陆小杰就听护士长何丽在走廊喊。
会议传达内容依旧是老一套,各科室工作量,手术量,重危病例抢救情况,医疗安全也必然得提几句。不过,护士长说工厂将加快主辅分离步伐这句话引起了陆小杰的注意。这话虽然喊了好几年了,不过最近好象喊得挺响,也许是真要有动作了?
陆小杰所在门诊部是这个城市最大的化工厂——东阳化工厂附属职工医院下设的一个科室。职工医院在西部厂区,前几年工厂效益好的时候职工大都搬到了那边,门诊部设在东部厂区,这里居住的大多是退休职工。门诊部一般不收重患,大多是头疼感冒来输几天液。十几个医务人员山高皇帝远,虽然工资少了点,倒也落个轻松自在。只是近两年国企改革日新月异,公安、街道、学校都已经分离出去归地方政府管理了。医院也在下一步分离之列,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未实施。
真要从工厂分离出去会实施怎样的政策呢?陆小杰心里嘀咕着,一时觉得心烦意乱。
下夜班的曹志国临走时告诉陆小杰,那个王淑芬又来了,这回挺重,让他去那边医院她说啥也不去,你可得小心盯着点。陆小杰于是拿起听诊器进病房了。门诊部只有四个病房,平时都是些感冒肠炎之类的输完液就走了。也有几个老病号,图家近,就非得在这儿住。这个王淑芬就是。肺心病,冠心病,体质弱,瘦得皮包骨。家属说去那边护理太不方便了,反正都是用药,每次都这在治,死活也不走。陆小杰听了听她的肺部,湿罗音很重,摸脉搏,又细又弱。该用的药都上了,陆小杰叮嘱家属几句就出来了,陆小杰没戴口罩,病房里的味不太好,她有点不敢呼吸。去护士办公室取病志,陆小杰心里就犯怵,白天有主任在好办,,夜班怎么样可不好说。陆小杰心里很没底。想想自己一个口腔科大夫改做内科毕竟经验太少,大病房也没待过,更别说重患抢救了。捱过去再说,别死在我班就行啊。陆小杰安慰自己。
二
35岁的陆小杰本来是医院口腔科的大夫,主动到这偏远的门诊部来是因为门诊部没有口腔科,想在这把口腔科开展起来,自己管自己;二是陆小杰周末在周围几家乡镇卫生院口腔科做着兼职,门诊部人少离得又远,平时有事出去目标不会那么大。谁知来三个月了,成立口腔科的事连影子都没有,因为需要设备投入,可院里现在没钱,报告打到工厂也至今没信。回口腔科也不是不行,可陆小杰实在不愿硬这个头皮。当初自己坚决要求走的,主任李秋艳是自己的同学,本来就互相看不上眼,这下子更是眼不见为净。陆小杰就这样被搁浅在这儿了。门诊部不分科,什么样病人你值班都得看,成人倒还好说,有时来个病儿陆小杰就忐忑不安,能送走赶紧送那边医院去,这只会哭的孩子她可不敢含糊,万一出医疗事故一辈子就毁了。
回到医生办公室陆小杰仔细地看起了王淑芬的病志,是曹志国昨晚写的,这曹志国因为慢性子,说话、反映都有点迟钝,加之年轻时好象患过什么脑病,一直被人当半个大夫用。不过,他这病志写得倒是相当规范,陆小杰在心里感叹,这人要是有了毛病,总是被人盯上,放大,优点却往往被忽略了。
“老太太这回要交待啊”,主任杨凯不知啥时回来了,站在陆小杰身边嘟囔了一句。陆小杰赶紧站起来,侧过身靠在窗台上。陆小杰以前对杨凯不熟悉。因为杨凯家就住在南部厂区,所以一直在门诊部当主任,和医院那边接触不是很多,偶尔开会遇到点头打个招呼而已。来了二个月,陆小杰感觉到和这个主任相处有点不舒服。不舒服的地方就是杨凯每逢单独和她在一起时就喜欢动手。这动手不是那种动手。这种动手是不经意的,下意识的,就好象不是发自内心的,反正不知怎么的,肩膀啦,胳膊啦就被他拍打一下。好象长辈对小辈,可杨凯只比陆小杰大那么四五岁。好象是领导对下级,可一个门诊部主任也不至于摆官架子吧。有时在走廊,有时在医生办公室,有时在休息室。反正每次上班都会遭遇他的不经意和下意识。这让陆小杰有点怵,有点懊恼。发火也不是, 不发火也不是。陆小杰知道,杨凯对自己做兼职的事也都清楚,不能把矛盾激化,也就是不能得罪他。只好躲,不给他单独相处的机会。
而对于杨凯,两个月前听说陆小杰要来门诊部,杨凯的内心可以用欣喜来形容。当年陆小杰刚分到医院时是相当于院花级的人物,清水芙蓉,才貌双全。杨凯那时候也没结婚,不过他想都没没敢。虽然十来年过去了,陆小杰的脸上也留下了岁月的屐痕,不过她的气质和身材却一点没变。 “抢救药品白天得让护士长检查一下看缺不缺,别晚上抢救时拿不出来。别太担心,你实习时内科也去过吧,这样的病人应该见过的,强心剂、呼吸兴奋剂该用就用,老太太病病歪歪多年,家属早有思想准备的。”杨凯倒是轻描淡写。“嗯,知道了,但愿没事。”陆小杰边说边走出了医生办公室。能说啥,主任又不能替自己上夜班,有事也得自己顶着。
一上午只收了一个感冒患者,陆小杰工工整整地把首诊病志写好,和医嘱单别在一起送到了护士办公室。
晚上王桂清来上班时,陆小杰正在楼后散步。正是春暖花开的时候,门诊部的二层小楼后面有几棵樱桃树正在盛开。红的粉的樱桃花繁密而又热烈,绚烂至极,竟有几只蜜蜂已在花间飞舞了,树下的草地也已渐绿。这花红草绿的景象倒是令陆小杰心里很是舒服。
小楼后面是二排平房,也就是原来的门诊部。陆小杰想起几年前工厂大兴第三产业的时候医院三产办曾经在里面种过蘑菇,她还来参加过义务劳动的。熬夜种蘑菇,好几拨人马倒班干。蘑菇最后倒是种出来了,可销路没找好。没办法最后医院职工每人分了几斤后,也就没再种下去。站在破旧得不像样子的平房前,突然想起那晚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陆小杰竟觉恍若隔世,遥远得很。其实连她自己也没想到,几年后,她竟然跑到这里来作了一个临床的倒班医生了。
平房的东侧,门诊部东北角原来是一间太平间,现在已经推倒,不过残砖断瓦还堆在那儿。陆小杰停住了脚步,开始往回走。
“小杰,我出去一趟,十分钟就回来。”王桂清在小楼后门口那儿冲陆小杰摆了摆手。“你去吧,我看着。”陆小杰看到了她手里的止血带,知道她是出去给人输液了。其实医务人员在外边做和自己工作相关的第二职业医院是不允许的,但是没办法,工厂这几年效益不好,职工医院也是跟着受罪,工资照比市里医院差了一大截不说,还不能按时开。医护人员总得养家糊口吧,只好发挥自身优势,各想各的挣钱道了。大家彼此心知肚明,也就互相让着方便。陆小杰在一家镇医院做口腔手术时就发现给自己配台的麻醉师竟然是分来不到一年的同事小何。
王桂清回来时,陆小杰已吃完了王桂清给她带来的饺子。王桂清是她到门诊部才认识的,她家也在这附近,按理说她们无论从年龄、性格、学历、经历都有很大差异,但她们却很合得来。王桂清是那种有话从来不藏着,放在桌面上的人。而陆小杰却是不爱说话,遇到不对头的话更少的人。陆小杰最后想明白了,她之所以和王桂清合得来,是她们都还算是善良的人吧,从来不会算计别人。夜班碰上时,陆小杰的晚饭都是王桂清来之前做好带来的,晚上有住院的患者,王桂清也是能处理就处理了尽量不叫醒陆小杰。通过和王桂清相处,陆小杰明白了,人说男女相爱的缘分需要前世修得,而这女人之间的默契和认可原来也是不容易得到的。
两人在办公室闲聊了一阵子,王桂清看陆小杰有点困就说你去睡吧,病人那你别太担心,有我呢,别看你是大夫,我经验比你丰富。陆小杰笑了,说,那是,你能顶多半个大夫呢,抢救经验肯定比我丰富。就告诉王桂清也早点睡,回休息室了。换上夜班穿的衣服,又铺上自己的一套床单枕套,陆小杰才钻进被窝捧起一本杂志看。
陆小杰睡觉之前一直在想着王淑芬的病情,想这老慢气的人到最后都是这样,肺心病,喘气像拉风匣,听着都痛苦,家属也只能看着她痛苦。又想着做内科医生真是不容易,无法根治的疾病,年年都来几次的老患者,最后你只能看着他像落叶一样飘零。陆小杰迷迷糊糊地好象听到王桂清喊她,快来抢救,王淑芬不行了。陆小杰套上白大衣跑向病房,见王淑芬的嘴唇呈酱紫色,脸憋得通红,家属五六个围在一边。她紧张得不知道应该怎么办,看着王桂清根本不用她下医嘱就已经麻利地给患者吸氧、静脉注射呼吸兴奋剂、吸痰,还准备了心脏三联针。可是一番处置后王淑芬呼吸抑制的状态仍然没得到缓解。陆小杰急得额头手心都沁出了汗,一下子从梦里醒来。
(未完。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