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老家人来电话,说姨妈走了。
母亲知道后,伤心的哭了。念及姨妈的种种好,更是泪流不止。
母亲兄妹七人,姨妈排行老二,比母亲大十六岁,是母亲唯一的姐姐。
母亲说,那时候家里穷,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母亲的结婚衣服都是姨妈送的。壁柜里,珍藏着一件藏蓝色呢子裤子,也是姨妈送的面料,那时候蓝呢子很稀缺珍贵,母亲舍不得穿,只逢年过节时拿出来,至今裤子仍新新崭崭。天气晴好的时候,母亲就小心翼翼地搬出来晾晒,仔细地捋平每一处褶皱,好似轻抚着旧时光。
我们全家随父亲迁往大西北后,母亲提及最多的就是姨妈。
08年,我和母亲回老家就住在姨妈家,那时候姨夫也在,相处了十多天。那十几天的光阴,是我此生最难忘,也最向往的生活。
每天早上,我洒扫庭院,浆洗衣物,将洗干净的衣服晾晒在绳子上。那是正值初夏,草木葱郁,院子外有一小块油菜地,油菜花已谢结满了豆荚,外围是一圈儿半米高的蚕豆,蚕豆也有指头粗细,青青绿绿的小模样非常招人喜欢,我总是忍不住摘了吃,清甜的滋味溢满唇齿间。
姨夫收拾好了柴火,我们开始生火做饭。家里有液化气罐,老人家用不惯,仍喜欢用柴火做饭。姨夫说,这些拔了的棉花杆没有别的用处,用来烧火最好。姨妈熬了米粥,蒸了年糕,大家围坐在餐桌上,姨妈家的小花猫蜷卧在我的脚边也享用着它的美食,屋外溪水潺潺,还有不知名的鸟儿,在不停地啁啾啁啾。
那年姨妈八十岁,姨夫八十七,他们是我眼中的传奇人物。就连他们居住的屋子,也是非同寻常。那是一间茅草屋。姨夫笑着说,这可是东台仅有的“文物”哈!周围所有人都拆了旧屋翻盖了平房,或楼房,子女也早都有意翻修,可两位老人家不愿意,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大半个世纪,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着深厚情感。
姨夫满头银发,白皮肤,个头很高,是离休干部。他衣着朴素,却自有一股儒雅高贵的气质。姨夫和姨妈放弃城里的舒适生活,选择在乡村静守华年。他们种地,养鸡,劈柴,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清贫而恬淡的幸福生活。我的姨妈身量苗条,面容清秀,是的,虽然布满皱纹,可我依然能感觉到姨妈的清秀美丽。
不能不提的是他们的爱情故事。
姨妈成年后,外公给姨妈定了亲,可姨妈不同意。姨妈在结婚的当日,选择逃婚,并到法院起诉离婚。受理这件离婚案的,是位年轻英俊的法官,也就是现在的姨父。他们并不相识,我想是姨妈的勇气震撼了年轻的法官,继而被吸引。后来,他们结婚,共同孕育了五个儿子。
那次探亲,年迈姨夫姨妈陪我们游了南京城,那是姨妈第一次出远门,姨妈唯一出过的一趟远门就是头灶镇,年轻的姨妈坐车晕得天翻地覆。去南京时,我们都很担心八十岁的姨妈是否吃得消,临行前,我给姨妈冲了杯葡萄糖水,姨妈喝了,竟然没有晕车,一路上携着我的手,还将热乎乎的糕饼递给我吃。
13年冬,93岁的姨夫驾鹤西去。19年元宵节前夕,92岁的姨妈悄然离世。
姨夫走了后,姨妈一直居住在那间小屋(年代太久,茅草屋不得已只能翻修)不愿离去,她说,她要陪着老头子。
姨妈选择元宵节前离去,一定是跟姨夫团圆去了。
现在,我的眼前时常会出现一幅画面:有对老夫妇,在一个冬阳熠熠的日子,坐着小脚凳,微闭着眼于茅草屋下晒太阳,时间在他们雪一样白的发间悄然掠过,他们干瘪的嘴角含着浅淡的微笑……
良久,他说一句:老婆子,做饭去。她应一声:你来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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