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他（她），谁不是卑微存活——旧片《斗牛》观后感 [复制链接]

大蓉儿

主楼

发表于 2021-1-3 09:03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大蓉儿于 2021-1-3 09:12 编辑

　　机缘巧合，看了部旧电影：《斗牛》。实在太陈旧了，陈旧到让人第一时间想弃片——若非瞄到黄渤主演，大约最终也是提不起兴趣的。但我毕竟对黄渤这个实力派演员感兴趣，他演绎的诸多小人物太传神，让人颇觉平凡偏又过目难忘，故而顺理成章看了，顺理成章沉默了，也顺理成章想要留下些什么。

　　标签为喜剧的片子，从头到尾愣没看出“喜剧”因子，倒是颇多心酸、沉重和思索。最糟糕的是，我竟然也没看出“斗牛”二个字体现在哪里。牛，确乎是有的，一头配角:小黄牛，一头主角:黑白花奶牛，黄渤扮演的，也是个“牛”性的汉子，至于“斗”字，真没窥出就里。但并不妨碍我以某种酸涩的视角，对特定时代的人物进行解说：

　　一队八路军紧急撤退，丢下了一张托管契约和一头奶牛——国际友人捐赠。生存环境如此艰难，谁来接手这烫手的累赘？破落户牛二（黄渤主演）被小寡妇九儿（闫妮饰）和村民们推到了前台。这个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或许并没有所谓的使命感、责任感，他只凭着生存的本能，甚至可以说，是某种原始的动物性，在抗日战争的背景下，与牛，与各色人等，甚至与环境碰撞、融合，组成了极端的镜头，譬如颓废与新生，丑陋与温情，人性和兽行，如是等等，不一而足。

　　出场人物很多，场景变化很多，加上虚拟的、现实的，交互错杂，跨度很大，张力也大。奇怪的是，却感觉是黄渤的独角戏。一个人，撑起一部戏，需要怎样的演技？这个浑身脏污的“牛二”，头发黏成了缕，出场毫无形象可言，就连小寡妇九儿若非贪图一只银镯，并迫于封建大族长的压力，大约也是不愿把他搭在眼里的。这样的人设，能带给观众怎样的审美？

　　牛二最经典的台词，有两句。其中之一，是他说：这世道，人不像人，狗不像狗。另外一句，是牛二挤奶挤到流血接济难民，而这些人还贪婪牛肉时，牛二出离愤怒嘶吼：你娘喂你奶你也吃她啊！或许这才是真实。牛二不懂大道理，他会的，仅仅是他的认知，是他对这个荒诞的世道以及人性的认知。

　　村民们是幸运的，他们不被寄养的奶牛拖累，但他们：捏着大长鞭子代表封建权威的族长，泼辣刁钻敢爱敢恨却又屈从于生活的小寡妇，包括牛二偷奶牛精饲料喂养的小黄，以及其他前一刻还活生生的……都被屠杀殆尽了，只剩下一只美到极致的戴着银镯的手臂，摆出极不甘心的朝天姿势——那是小寡妇九儿，更是所有的死不瞑目。而被奶牛拖累滞留下来的牛二，却成了唯一一个幸存者——这是怎样细思极恐又令人哭笑不得的反差？

　　后面的情节，是近乎单调的重复。一遍又一遍，一波人，又一波人。日军、土匪、难民、国军、解放军……每一波人代表一个特定的群体，都有着特定时代的身份标签，但却又不是传统意义的刻板印象，至少没有明显对立的的爱恨情仇，没有神剧般自带光环的英雄，没有难以言说的离合悲欢，有的，只是生存面前的各挣自命——最扯眼球的，自然是牛二。被裹挟在兵荒马乱之中，被动、拙劣的各种自救不暇。

　　此处，是搞笑的集中点，却又让人笑不出来:捡了一支狙击枪却怎么扳也扳不响；换了一把雄赳赳的弓箭，还没把箭射出去弓弦就断了；有机会扣动枪栓，打伤的却是自己....，他不知道谁是敌人，或许压根儿没有“敌人”这个概念，只对生命有着本能的敬畏和尊重。最可笑的是，他想阻止国民党军官与日本学生之间的杀戮，最终却不得不在双方交战的中央地带，与那头奶牛趴伏着相倚、报团取暖，抵御内心的惶恐不安——自此，被牛二执拗唤作“九儿”的奶牛，鼻孔戴了银镯的奶牛形象跃然纸上——它是他的伙伴，他的爱人，他的初心，他的故乡，也是他的归宿——……

　　剧中还有些颇具冷幽默效果的小情节，也是相映成趣、相得益彰的（用这两个形容词挺让我惭愧，感觉在灰色压抑的剧情走向里，自个儿也变得越来越冷漠，越来越少了“人”的思考和情味儿，但是我必须谅解自己——在如此荒寒的精神世界里，我没有办法跳脱出思维来）:比如，那些来势汹汹的日本兵，其实不过是伤兵残将毫无战斗力可言，其中甚至还有连杀人都不会的学生；被牛二救助的难民对牛二的奶牛虎视眈眈，却又毫无悬念被日本人埋下的地雷炸死；再如，因兄弟尽死而失心疯般的红眼国军与日本学生兵之间的殊死战，却收尾于牛二一番“死后同穴”的神操作里......自始至终，牛二心底里，没有所谓正义与邪恶的对峙，没有所谓的阶级立场，他只是被社会裹挟的小人物，在各种争斗里蝼蚁般存活着。

　　相比各种缘由、各种荒唐里莫名其妙死掉的人，牛二终归还是幸运的:至少，他还活着，也护佑了一头奶牛，算完成了全村人的任务——也是对八路军托管的最初承诺。然而，最大的黑色幽默也在这里:

　　他等来的已经不是“八路军”，而更名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牛二等到的部队也不是最初的那支——说好了十天返回却杳无消息的那支，他们也许早已把那张契约、那头奶牛忘记了，只有牛二还一厢情愿凭着一种本能，在守着一头牛，一个承诺。那头牛还不还其实已经没有意义了，因为那位官大人做主把牛给了牛二，并且在牛二的坚持下，拓下一个用墨水涂抹出来的黑手印——对比于剧幕之初，村民们煞有介事抓阄、逼迫牛二拓下卖身契一样的红指印。在这个近乎漫不经心、敷衍潦草、冷漠麻木、虚与委蛇的交接过程中，毫无仪式和尊重可言的仓促里，可窥见这耗尽牛二半条命、拚了全力才完成的所谓托管任务，并不是多么神圣或者多么值得彰显的。那么，问题来了:牛二到底是为了什么？仅仅是社会底层人物的承受力、耐受力？

　　结尾有一抹亮色:一排翠生生的新绿蔬菜。但它们的四周，是一片更广袤无垠的荒漠。在如此苍凉、沧桑的对比之下，牛二的内心如何我无法揣摩，我却自觉更加虚空和荒芜，仿若看见了鲁迅先生在夏瑜的坟头放下一圈花，无非是第三方在难耐的寂寞里聊以自慰的表达罢，其实于主人公的草芥般浮沉的命运毫无存在价值和意义可言。

　　荒原的天空寂高远，峡谷的风亘古吹刮。大自然周而复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历史的，政治的，更迭变幻。你、我、他（她），何尝不是这样一些卑微存活的小人物？痛着自己的痛，苦着自己的苦，无措着自己的无措，迷惘着自己的迷惘，仓惶着自己的仓惶，其实与俗世或他人全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