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碗热汤与妈妈算账
亲人之间,有一个最佳距离,且因岁月而变。
同样一张床,新婚夫妻嫌大,老夫老妻嫌小。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因为衰老速度不同,身体好坏各异。
只要有一个人翻来覆去,频繁起床,另一个就无法睡了。
老夫老妻的最佳距离是一间房。
幼儿浑身柔软,任何时候,任何姿势都可以睡着。吃饭、洗澡,可以睡着,甚至头朝下脚朝上,他们都可以睡着。
妈妈老了,肌肉僵硬,骨头松脆,经常失眠。即便吃了安眠药,想睡也不易。你提议带她去旅游,她会坚决拒绝,除非你将她的床也一同带去。
我甚至怀疑,你真有能力将她和床一起带去旅游,她会说房间太陌生了,睡不着。你把她的床和房间也带去了,她会说厕所不习惯……算了,还是呆在家里吧。
冬天,我卷着寒风回到她家里,不停地打喷嚏,她很不习惯,建议我忍着,别打。并说,打喷嚏晚上会嘈醒别人的。天啊,她以为我乐意打呢。这样的老人家,如果跟她同住一屋,对大家都是骚扰。
成年儿女与父母的最佳距离,是一碗热汤的距离——送一碗热汤过去,不凉。
妈妈有福,两个孝女都在一碗热汤的距离安家,既能互相照应,又互不干扰。
钟珊比钟洁玲大了两岁,名字沉积在岳父的记忆之丘,也深两层。钟洁玲的名字被无情的岁月之风刮走了,岳父还能叫出钟珊的名字。
我记得去老人院前的夏天,岳父已经完全不能自理,有时大小便失禁。钟珊天天给父亲洗澡。姐夫也不简单,帮岳父理发,为老人家修剪那又黑又厚的脚趾甲。
这是妈妈有一天跟我们算的账
每天晚上,我和钟洁玲一定回去陪妈妈吃晚饭。我们订了“盒马鲜生”,让人送菜上门。妈妈拿着订单,要求给我们每天结算。我发现,她对这样的结算有着奇怪的嗜好,一月一结她还不接受呢。我想想也好,天天计算,可以健脑。
对老人家来说,世上事,除了睡觉,唯此为大。
为了防止岳母最后变成岳父那样失忆,我们给她买预防老年痴呆的保健品。
岳母是有文化的。因而平时要她吃什么,还得先“科普”一番,把食物功效打印在一张张4A纸上,交给她“学习”,先用脑接受,再去吃。如蓝莓、黑木耳、深海鱼油、核桃、杏仁、山楂、鳗鱼、黄花鱼,吃得最多的是挪威三文鱼。
老人牙口不好,三文鱼肉质柔软,富含不饱和脂肪酸,可溶化血栓,预防心梗和大脑中风。她渐渐喜欢上这种口感,浑然不觉它与熟肉有何区别。
要是别人要吃刺身,她还会教育人家说:不要吃生冷食物。
我们的晚餐有条不紊。钟洁玲每天下班前,用手机订“盒马鲜生”。有人送菜到妈妈家。妈妈开始洗切,我就吩咐她止于洗切,千万别炒菜,须等美食家女儿亲自下厨。
吃完饭,等我在厨房洗碗之际,她们开始结算。
保姆隔天来上班,妈妈要她在本子上签到。每月据此进行结账。
周末我们外出,去美食漫游,回来叫她,把时间、地点、人数及花费,全部记到本子上,有单据就贴上。时间一长,哗,成果斐然!
![]()
(妈妈的高级教师《聘约》)
妈妈如此热衷于算账,是因为她的记忆沙丘底部,有一块儿时精神创伤结成的顽石,岁月之风无法撼动:
那一年,爸爸“一带一路”,亲密地牵着阿珍的手从秘鲁回来,拿出一支漂亮的钢笔,她喜欢极了。
她爸爸说,你给我背《珠算口诀》,一口气背得下来,我就给你。
她背了好几次,都卡壳了,没能一口气背下来。那支漂亮的钢笔和南美回来的爸爸一起,重新回到秘鲁。
她痛心极了,从此把算账作为永久的嗜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