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忽有故人心上过 于 2021-4-23 22:51 编辑
我大舅就是我大舅，他不是你大舅，也不是他大舅，更不是她大舅。
飘红的大舅注定会有辉煌的一生。
我姥姥曾经说过，我大舅年纪轻轻就被部队带走，混了很多年，到了南京，在一个兵工厂里工作。如果不是我姥姥和我大妈勒令他回来，估计当个兵工厂的厂长都没有问题，解放后，就会是个大的国营企业的老总，或类似军区司令那么大的官。
这个不排除夸张的成分。反正我大舅很孝顺，自动回到了姥姥身边，并娶了我大舅妈，一个身高一米七，非常壮实非常粗实的红脸蛋姑娘。据说她家是富农，过的不错。
其实我大舅是哭着回来的。他才华横溢，会拉二胡会吹笛子，还会画老虎会写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会耍武把子，舞刀弄枪。彼时被他上级一个司令的女儿看上，两个人眉来眼去，几乎处于热恋中。
然而，我大舅还是回来了。放弃了大好前途和一个如花似玉、深情款款的大小姐。
大舅妈不负众望，一口气给我大舅生了七个孩子。
在我大表哥一岁的时候，大舅被一个美丽的少妇看上。这个少妇是个军属，丈夫在部队里服役。因为男人不在家，很多活没有人干。她很喜欢我大舅，就喊我大舅经常去她家给她帮忙。
对，男女之事应该都是女人主动，这才符合中国人的道德观和传统逻辑。总之，我大舅有第一个孩子的时候，有了婚外情。
这个女的后来生了个男孩，比我大表哥小两岁左右。
婚姻的维护和感情无关，和物质更无关。
之后漫长的岁月里，我大舅妈都以挑厕所为生。因为我大舅经过自己的努力，在城里找了个不怎么来钱的工作——做兽医。要养活七个孩子，四男三女，光靠我大舅那点微薄的工资断然是不行的。我大舅妈只能找一些没人干的粗活累活，这些粗活累活给的报酬略高。
我大舅妈有的是力气。整个县城城南的厕所都是她挑。她的两只大脚板踏遍了整个城南的每块石头每块砖。每天早晨，城南街心里的石条路上都能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只有在大家还没有起床的时候挑厕所，才不会被人掩鼻嫌弃。
后来我的两个表姐渐渐长大，也跟着大舅妈后头挑厕所。俩表姐长得都很漂亮，丰满窈窕，她们俩担着两桶大粪从城南街中心走过，就是城南的一道风景。
大舅和几个表哥逢春节就卖门对子，平时摆摊卖国画。大舅教他们写字、画画、玩乐器。俩表姐就没有这样的学习机会，由此可见，大舅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
小一点的表姐比我大一岁，没有挑过粪，也没有学习写字和画画，在家里就是一个没人注意的小闲人。
还有俩表弟被大舅教了武术，最小的表弟学习不错，是兄弟姐妹七人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大学生。
其他几个表哥表姐表弟后来都做了生意，现在都过得很富裕。
因为他们过早地跟着大舅摆画摊做生意。后来大舅妈不挑厕所以后，也摆摊卖衣服棉鞋之类，做了很多年的小生意。
如此艰苦的几十年，并没有动摇过他们的婚姻。
大舅爱打孩子，也爱骂大舅妈。大舅妈是中国典型的优秀妇女的代表。谈不上爱不爱，她对大舅言听计从，从不说一个不字。天天挨骂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她赢得这场婚姻应该与她的吃苦耐劳、充楞装傻有关。她知道大舅一直爱着南京的女孩，也知道大舅破坏过军婚。但她并不知道大舅还有个孩子。
直到那一年，这个孩子拖家带口，一路打听，找到了大舅家，当着大舅妈的面，跪地上喊爸。
据说是他奶奶临终前告诉了他这个秘密，说出了我大舅的名字，和大致的家庭住址。他来认亲瞒着了他妈，因为他妈不允许，也一直瞒着他。
大舅妈的优秀再一次让人惊叹。她异常平静地认下了这个儿子，允许他喊妈，同时，还接受了他的儿子，即我大舅的亲孙子，住在他们家里上学，一直上到高中毕业，考上大学。
每一个人都是一部了不起的教科书，我大舅是，我大舅妈更是。
老天爷或许想惩罚我大舅，在我大舅妈近七十岁的时候，得了严重的脑血栓。卧床不起，一直到八十多岁去世。
十几年来一直是我大舅照顾她。七个孩子，都在忙着自己的生意或学业。唯有大舅，一日三餐，吃喝拉撒，殷勤周到地照顾着大舅妈。
我经常会看见大舅光着膀子在他们家楼顶浇花。他种了很多花，各种各样，长满一个楼顶。大舅妈没有瘫痪在床的时候，每逢在楼顶看见我从他们家楼下经过，就会亲切地喊我的小名，招手让我上楼，吃她做的菜角子。每逢过年，都会喊我和妹妹、妈妈去他们家吃年饭。
瘫痪以后，我每次去看她，她都会抓着我的手不停地流泪。有时捶自己的腿，用不清楚的发音努力表达着她的心意，意思是现在不能再包包子给我吃了，非常生气。
大舅快九十岁的时候，大舅妈住了医院。有一天，大舅到卫生间里去，随手拎了一个方凳。当时由于考虑到大舅年龄太大，儿女们雇了一个护工。护工看大舅拎着个方凳到卫生间，感到很好奇，问大舅带凳子干吗？大舅没说话，进去以后把卫生间的门轻轻关上。
护工等了很久，感觉更加奇怪，一个多小时过去了，大舅还没有出来。护工推开卫生间的门，方凳还在，大舅已经不在了。
卫生间的窗子敞开着。护工伸头往下看，这才看见大舅身体折叠着卧在楼下一个角落里。因为比较隐蔽，而无人发现。
听我大表姐说，大舅被人弄到CT室做CT时，还含糊说：疼啊，真疼。
婚姻与物质无关，我大舅和大舅妈那么穷困，都把日子过的有声有色，其乐融融。
婚姻与感情无关。我大舅一辈子都不怎么爱我大舅妈（据说这是真的），但不妨碍他们生了七个孩子，在最需要的时候不离不弃。
我大舅的自杀与他得了抑郁症有一定的关系。因为年轻时犯过的那个错误，老年以后经常幻听幻视。一次我去看他，他告诉我说门口一直有几个人，带着枪，要来抓他。
有一些事情因为过分真实，我会失去叙述的能力。一直想给大舅写一篇文字，一直不知如何开始。他的死让我想起来就会心痛。但我觉得他是一个不平凡的人，大舅妈更是，为普通人立传，如果我们的文字有这样的功能，多少有点慰籍人心。
看到灯火边缘论坛在辩论婚姻和物质有关还是和情感有关，突然就想到了大舅和大舅妈。
每个人的婚姻都有其个体化的特征。不能简单地说与物质有关还是与情感有关。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又像鞋子，合适不合适，只有脚知道。
两性关系，一旦建立，多数以需要为基础。生理的和精神的双重需要。简而言之，需要是基础，情感是必须，物质有了更好，没有，也不会因为穷而舍弃婚姻。
婚姻的舍弃，多数是因为彼此不再需要。或彼此满足不了需要，无论是身体的还是精神的。 |
雷达卡
发表于 2021-4-23 1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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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4 08:3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