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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言

主楼

发表于 2021-9-18 16:40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

本帖最后由轻言于 2021-9-18 16:42 编辑

　　夜静下来，世界并没有变得更安静。王云霞站在窗前，感觉从心底发出的窸窣的声响，比隐藏的眼睛更锋利。

　　从医院出来，她没回办公室。一下午，电话快被打爆，催款收钱新购的工装颜色车间又有人受伤……赵青出差了。家族生意就是这样，什么都得亲力亲为。

　　赵树昕放学回来，从冰箱拿支梦龙，凑到王云霞身边，边吃边叭叭不停。从他进门，王云霞眼睛就没离开儿子，喊“洗手”的声音也比平时小了许多。孩子四年级了，长得虎头虎脑，爱笑。别人都说他长得象赵青，王云霞也觉象。

　　晚饭时，一盘虾赵树昕吃了一半。王云霞给他剥，阿武哥也剥。保姆见了，低头匆匆吃完放下筷子。王云霞很久不帮赵树昕剥虾了，她说男孩子应该独立。阿武哥剥，一半缘于喜欢，弟弟比他小十多岁，哥哥喊得可亲，一半大概因为王云霞。阿武是赵青前妻的孩子，从小跟他们生活。调皮，不爱学习，小时没少跪榴莲皮，每次都是王云霞出手解救。读到初中毕业，玩几年去了自家工厂上班。王云霞只比阿武大十岁，他叫她霞姨。

　　天气沉闷燥热。王云霞拿起摇控器将空调换成强制冷，重重坐在沙发上。沙发上的背包还是下午回来的样子。她喜欢大包，钥匙纸巾口红钱阴阳合同善良热情自私虚伪等等一切方便不方便暴露的东西都可统统往里扔。因为行业特殊，公司现金交易多，批发商拎着钱来取货，进进出出，她的包总是鼓的。她被抢过多次。以前开车习惯把包放副驾位。等红绿灯时，常有乞丐敲窗，她心软。有次刚按下车窗，歪歪倒倒的乞丐突然喝了兴奋剂似的眼疾手快抓过包，跳上一旁等着的摩拖车绝尘而去。后来她不再开窗，玻璃被砸，包还是被抢走。现在出门她会把包放尾箱或副驾位底下，这种生活经验简单直观，而有些却象幽深的陷阱。

　　她抓过包正开拉链，手机响了。

　　“霞，忙不？”

　　“还好。”

　　“春喜把男朋友带来了，提出在公司上班，要求八千元一个月。”

　　“哦。”

　　“心情不好啊？”

　　“一般。”

　　……

　　来电话的是小姑子，因年龄相仿，她们习惯直呼其名。小姑人高马大嗓门也大，王云霞有点看不起她。用她的话说，女人寡妇久了，心理会有些变态，凡事喜欢争，又没男人撑腰，只好把自己变成男人婆。当然，这个观点不是与生俱来的。

　　小姑老公四年前突然去世。那是一个欢天喜地的冬天，也是一个悲痛欲绝的冬天，他们小儿子刚出生，男人带着一家子回福建老家过春节。虽然不是第一次当爸爸，作为从山旮旯出来的有钱人，显摆是必须的。大摆宴席三天，结束当晚倒在了洗手间。都在准备过年，王云霞两口子瞒着父母去帮忙料理后事。

　　小姑是在赛格电子城摆柜台时认识老公的，那时她是打工妹他是老板。随着生意红火，他们的感情也臻于成熟。男人离婚娶了她。她成為两孩子后媽，大儿弱智，女儿春喜才八岁。前妻在老家好吃懒做骂狐狸精，一门心思想要钱，但钱都牢牢撑握在自己手里。

　　王云霞陪小姑咨询律师后，没有向客户透露男人去世的消息，也没把死亡通知书交银行，只用各种方式花钱。以别人的名义买房子，给自己孩子买巨额境外保险。开解陪聊出点子，那段时间，王云霞成了小姑的主心骨，小姑一有风吹草动就向她报告求助。王云霞这么投入，除了热心，也不是毫无用意，在她心里，小姑是一座掩体。

　　王云霞比赵青小十多岁，刚结识时，他还带着几个老乡租着农民房做手工作坊，月月为工资发愁。也是好玩，其实她正和男友斗气，赵青高大壮实，顶着老板的名头，挺能唬人。同居三年，王云霞奉子成婚。关于他们发家，有人说王云霞鼻子直挺、鼻头丰隆鼻翼饱满，天生旺夫。也有人说，赵青那年清明回去给爷爷捡骨，开墓时坟冒青烟。总之，赵青的车由摩托变成别克保时捷敞蓬，租住的房子换成商品房到尖岗山顶招商华侨城独栋别墅。赵青此前在农村老家有一段事实婚姻。他是长子，读中专时，为照顾年幼的弟妹，由父母指定婚约，育有两子。大儿从小跟她妈在乡下，好逸恶劳游手好闲，一副公子哥儿样，没事就找赵青要钱。在他和一个发廊妹勾搭上后，赵青气得要断父子关系。

　　王云霞给小姑子出主意，怎么对待老公前妻孩子，怎么最大限度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她说给小姑听，又象是说自己听。她曾坦白对那个只知要钱的大儿子说，就算你爸死了，财产也是先分我一半，其余再平分，好好做事，别想太美。王云霞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却象被一只无名的手推上倾斜的木板，怎么也站不直。

　　夜深人静时，她会想从前。赵青骑摩托车，她环着他的腰，一起去西乡步行街吃烧烤喝啤酒，穷得丁当响，快活得要死。第一次购得两居室，装修从设计到采购都是自己动手，只包工。完工那晚，两口子打扫卫生到凌晨两点，肚子饿得呱呱叫，开车去找吃的，想吃饭，吃干干的米饭，跑遍整个城区只找到一间粥铺。那家粥铺生养池里，一只龙虾刚褪壳，那是一具完整的龙虾壳，王云霞很喜欢，老板开价一百，赵青买给了她。虾壳还在书房，只是他们已经很少一起出去吃饭。

　　随着财富的积累，王云霞再生一个的想法愈加强烈。他们没有避孕，却一直没怀上。赵青不在意，三个儿子已经足够。王云霞悄悄看过很多医生。所有检查单据都收集在一个A4拉链袋里，现就在包里。那是一份清晰的身体档案。别人大姨妈每月准时报到，她不是，有时一个月，有时两三个月才跚跚来迟。宫寒，子宫肌瘤。每次来例假，肚子疼得恨不得死去。为怀孕，中西药老方子轮番上场。听医生的话测排卵期。每天早上醒来，把温度计含在口里五分钟，一个例假周期，体温最高那日就是排卵期。坚持半年，记录的温度就象野外荒狗的足迹，毫无章法可言。更怪是的，有次排卵居然在经期。

　　眼看四十，不能再等了。和赵青死磨硬磨，去做试管。今天下午体外受精报告出来。此刻就在文件袋最上面，空白朝外，干净得象一张白纸。她把它抽出来，撕成碎片扔进厕所冲走了。

　　微信里一堆信息，客户的，老师的，赵青的。赵青明天上午回，让去接机。她把微信好友从上往下拉一遍，五百四十五个好友，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又把电话联系人看了一遍，八百个号码，拨不出一通。

　　洗澡时，她看着镜中的自己，竖起的短发意气风发，强悍无比的样子。她知道那是虚张声势。她头发少，发根软，只有这种短卷发型才能弥补先天缺陷，就象她喜欢大声说话哈哈大笑，很多时候，不过是掩饰内心的软弱。

　　这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电视节目和人一样假，作，乏味。王云霞不停翻转频道，最后歪在床上看了一档动物节目。在南太平洋某个岛国，生长着一种叫长吻针鼹的动物。它是地球上最原始的现生哺乳动物之一，也是世界上仅存的两种卵生哺乳动物之一。有点象刺猥，背部长满长针毛。这种雌长吻针鼹，独身时，凭着一身刺毛，能轻松躲过强大的袋獾的偷袭。做妈妈以后，当敌人来袭，要先用爪子刨出一个深洞让孩子躲进去，再和敌人周旋。此时，它们的精力被孩子牵扯，很容易成为敌人的口中食。节目中那只曾经勇敢的长吻针鼹就是这样丧命。

　　　她把電視音量调小，拔通了姐姐的电话。

　　“霞，还没睡啊，有事？”

　　“没事，就是打个电话。”

　　“那个计划怎样了？”

　　“还好。”

　　“有什么事吗？”

　　“没有，爸妈都好吧？”

　　“好。跟你说，前两天，我看见阿爸用小刀给阿妈刮药片上的糖衣，好感动。”

　　挂电话后，她躺在床上想姐姐的话，一股暖流冲进这个浑噩的夜晚。王云霞妈有糖尿病，不太开朗，她细心的爸爸，给这个家庭带来不少欢乐，也让在外的子女放心。

　　王云霞醒来时大汗淋漓。梦里，她拿着那张检验结果和医生大吵一架。

　　“什么叫‘同种免疫‘？我们已经有一个孩子。”

　　“你们精子和卵子相互排斥，不可能自然生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