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贵的亲事
徐贵按死头上的虱子,吐了口又浓又黄的痰。“别吵吵,老子也是个倒霉蛋,我搁着看着你都,外面那群龟毛子还盯着我。”数了数地边的死虱子,自打被那群红袖章光荣委派到这看着重大反动派,也过了半把日子了。徐贵越想越急,他一老实本分卖肉的,一不认字二不读书,翻空祖坟都不一定见“地主”二字。为首的红袖章举着大旗,宝贝似的捧着本十成新的毛选。徐贵就是活了镇久也没见过把人打成这德行的。光头上生出的一点毛刺加上血疙瘩,像极了山头的毛粟子。他耿准其中的一个毛栗子仔细一看--这不是老狗吗。亏着前些天还想着娶老狗家的闺女,肉和聘都备好了。现在看来这亲还是别结的好。
老狗张张嘴想对徐贵嘱咐点啥,徐贵是想装看不见,可人小红旗看见了。晃到徐贵前。
“真矮",徐贵想,仰着头的时候就跟儿子看老子一样。
“你跟这个旧地主有关系?”小红旗揪着老狗到徐贵而前。他虽没读过书,但还是懂得啥叫义气。他正正身,刚想给小红旗来一拳头,眼睛突然一撤,脸义马白了。老狗平时脸上那跟欠他二五八万的大驴脸,竟活生生揍成了一头受尽榨取的老黄牛。一双灰不楸的眼珠子滴溜溜在小红旗和徐贵脸上扫。
“去他娘的义气"徐贵不去看他,他想起前段时间镇长来买肉的气派劲,也装模作样扯道“我并不认识。
小红旗把目光从徐贵铺上白花花的大肉膘上收回去,嘿嘿一笑,“你说不是,我可不信除非你交个会费--”眼珠上下一转在肉上刀了个十字,正是极佳的部位,“作为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追随者,那可是顶好的。"
徐贵舍不得那大肉,也得横着心放在砧板上,大刀一挥染成一片红。闻到血腥味的苍蝇纷纷从“毛栗子”们的头上下来,比小红旗先一步尝到了美味。“很好,思想觉悟高,明儿到草垛场,给你调备工作。”
老狗就跟死了一样一声不吭,徐贵连连道是。心里就可没嘴上的那么干净了。多年以后,每当徐贵饿到连馍都啃不起的时候,总得把那个小红旗的八辈儿祖宗拎出来骂上一会儿。
在许多的大大小小的毛栗子里有一个光毛蛋,算是上一任小红旗。至于为什么到了这里而,大概是他的哪辈爷爷干了个资本的行当这个新任的大抵看他也是曾经共研毛诗的好友,又是因光毛蛋的不幸才举上这面旗的,才没让那蛋见了红。
小红旗领着红袖意和毛栗子们轰毒烈烈地走远了,只有一群被徐贵铺上的死肉吸引而恋恋不舍的苍蝇。好多人都跑过来,同大苍蝇围住了徐贵。一唱一和说着他交了好运了,但也有些身份不干净的缩着脖儿就窜,生怕徐贵的大宰刀对上自己的秃脑袋。徐贵可想不得这么多,他的魂早就跟着那两斤肉跑到下个街口的倒霉蛋身上了。成了大红人,肉自然卖的快。徐贵从没觉得这天儿能黑的这么慢,他想着要是手里有点东西整整或许能让天黑的更快一些。横竖一天都是亏了本的,去摸两把还能翻个翻也不定。
有人看到他把车扔掉了一边儿,身上带着响地朝着租界的赌场走去。当然这响也不大毕竟少了两斤肉钱的。
徐贵有个外号叫“徐大福气”,这不假,他是他老娘偷男人生的。听说那时候,他爹的媳妇冲到他们家看到了徐贵,半大的娃娃,被一把拎着腿腾了空,摔倒了床上。也许是被褥太厚,除了哭了一天一夜以外一点毛病也没落下。兜里那可怜的几个板,一晚上下来竟多了几块。出了赌场,想到以后有个正当的工作便也不去十里外的肉市买猪了,八昨天落下的摊收拾了收拾,就背着手朝草垛场走去。
诺大的草垛场,收的小麦才占了屁大的地。一群没人管的野孩子跑着叫着。镇里专门为这群小领导搭了个棚,拉着大大的红条幅,再加上毛主席的头像,竟有了北京天安门的气势。
棚里的一个小红袖章正专心研读《毛泽东语录》,眼前的光亮被一团阴影遮住。他一抬头,一个眼中爬满血丝,脸盘子顶得上大馅饼,还在冒着油光;身上的灰衣布褂着点点褐,是血溅上去又凝做一块的。整个人散发着铁锈味和酒味,俨然一盘爆炒鸭血就黄酒。
自打入了狱,雨就没断过。洗尽了热气,带走了人气。暴雨声跟人们抢着嘶吼,显然更胜一筹。潮湿席卷了小棚,开了门一股子潮味直扑在徐贵脸上。屋中还算亮堂,一张木桌一个绿壳台灯,几叠纸散在地上,被水打湿卷了边。
“干什么的?"小红袖章起了身,露出胸前的金牌子“李志"。
“你们那个举大旗的,让我交了两斤会费说什么今儿给我安排工作。
一提到那两斤肉,李志舔舔嘴,想到了许明文家里昨个飘出老远的肉香。原来而前这个壮汉就是被宰的倒霉蛋。才不紧不张掏出兜中的眼镜,装模作样翻起了名册。
“看守地儿正好缺个你这样的,来这这个名,就可以去了。“能领几个钱?
李志比了个数,在徐贵面前晃了晃,徐贵的眼本来就大,一看这数更是眼珠子都快瞪下来了。“啥?我就是亏本卖肉都比你这儿挣得多。”
“还扯急眼了咋?"李志示意徐贵把头凑凑低声说:“你这个好啊同志,别看就挣这点钱你也不想想那里头都是些什么人?大地主,大领导!他们能缺钱?该怎么做,不用我教了啊?"
徐贵听的一愣愣的,但嘴咧的倒像是上了天“好,好,感谢组织分配的好任务。”
李志看徐贵走后,感慨了一句世风日下便又坐下研读经典了。
到了家后,徐贵想着定要摆出点气势,才能从笼子里那群资本家的手中抠索点钱来,他把他家唯一留下的中山装寻了出来,满意地看了又看。娘曾说他长得气派,跟他爹一样。他也不认这理儿。现在看来,娘的话也是中听的。徐贵握了大半辈子屠刀的手捏起了小薄片。抹抹肥皂水竟在镜子前修起了胡子就因为这番捯饬,这才使得去了那的时候看门的人以为他是个新抓来的。用看门老刘的话来说,这个人比搞阶级斗争的还阶级斗争。
徐贵叹了口气,看着身上皱巴巴的中山装,哪还有什么神奇模样。现在他算是看清这群红袖章的嘴脸了,什么可以捞油水全是狗屁,里面关的都是半死的糟老头子和瘦把小伙,混着尿骚味和烂肉味。等他回过神来....也就只是回过神来。他跟李志说不想在那干了,那李志露出要吃人的势头“你是想与共产党为敌?”他说只要徐贵敢不去,组织就按叛徒处理,下场比这些关着的人还惨。还说什么徐贵思想不端连工钱也系数扣除。
“那我靠啥活啊?”
“你个卖肉的会愁没钱?
“那是我娶媳妇的钱和棺材本。
李志绕着徐贵上下打量一阵“你看你多壮实,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先把棺材本花了吧。”
徐贵自认讨不过,摔了门就走。在内李志还在回味着刚刚的对话。“我没有说出来他这样连娶媳妇的钱都用不上,算是个好人了。都夸我这个文职会说话,果真如此。”
又过了几日,许明文也被扔了进来。徐贵可是乐开了花,是指都没顾得上捏。那崽子果然是因为捞的太多,被别的红袖章看红了眼就戴上了一个“官僚主义”的帽子整了进来。他就跟光毛蛋关在一起,可真是两眼泪汪汪他们在里面叹道“千里冰封,万里雪飘”,被人听了去。自此又多了两个毛栗子。
老狗被关在东头,徐贵没事就在门口巴望两眼,可真是不像个人样了。他闺女也没来看过他。徐贵想。就算有个闺女又怎样,现在他光棍一条活的至少像人。
徐贵的虱子有了一小堆,好多人被拖着进去又拖着出来。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街上的喧嚷声吵醒了徐贵,人们喊叫声中夹杂着平反解放之类的字眼。关着的人被涌进来的黑西装一一背出去。由于徐贵的模样实在不像个红卫军,也被当知识分子给背出去了。还是两个大汉呼哧呼哧轮流背的。徐贵偏过头老狗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盯着徐贵,还是那张别人欠他二五八万的脸。徐贵叹了口气,“好了,现在媳妇是彻底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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