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1-11-27 21:26 编辑
青春往事
南湖不是湖,是一个村子的名字。与之一路相隔的叫北湖,那是我姑姑的婆家。
从小外边长大,故乡的至亲,从没接触,即便回到原籍,见姑姑的面也是屈指可数。只记得父亲意外去世时,姑姑痛哭到几乎晕厥的样子,比起他人的惺惺作态,由衷的与她亲近起来。我工作的酒店离姑姑家不远,闲暇时,喜欢买点水果去她们家小坐,偶尔也会蹭一顿便饭,有次下大雨走不了,好像还留宿过一夜。姑姑年轻时的生活异常的艰难,又大病了一场,医院都判了死刑的病被她自己挥刀切除溃烂,奇迹般的存活了下来。人家问她哪来的勇气?她说,五个孩子不能没有娘。
喜欢听上了年纪的姑姑絮絮叨叨的说她咋养的孩子,咋治的病,以及讲一些祖父母的故事给我听。姑姑找出未曾谋面祖母的遗像给我看,那是用她唯一留在世上的一寸照片翻拍的,乌黑的短发整齐的抿在耳后,偏襟大褂,干净的脸庞,我冲她微笑,心里默念,“ 嗨,你好,老人家! ”其实照片上的祖母并不老,即便在她生命定格的时候,也只有五十几岁。年少时,父亲每次想起早逝的祖母,说到伤心处,声泪俱下。我很诧异,一直以坚强,倔强形象示人的父亲,怎么也会有如此脆弱煽情的一面?很多年后,我亦体会到了那种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无奈,因为父亲那年走的更早,周岁四十九。
我的灵魂没有归属感,我认为的家乡是父母眼里的异乡,他们是”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而我却总是在梦里爬我的山,淌我的河,想念北方的大山,想念那些菜园,田野,胡泊,芦苇荡,大鲫鱼,以及我的操场,我的教室,同学,老师。回到家乡又如何?老宅换了主人,很多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你,对!就那么好奇的看着你,父母骨子里那种“叶落归根”的思想,他们是理解不了的,他们就认为你这是在外边混不下去了,又要回来和他们争夺那一亩三分的口粮田。加之家里四个丫头,那家没有男孩子,没男孩,没有· · · · · ·
哪次我们姐妹从村里走,绝对都会成为焦点,长舌妇们嘀嘀咕咕的,早已习惯。父亲才安排好村边上的新家,就意外的走了,娘几个如磐石下的小草,柔弱却又坚毅。这亦成为了我更加亲近姑姑的缘由,看着她,心静,看着她,温暖,看着她,我起码能多多少少的,了解一些自己的前世今生,谁替我先尝了世间的冷暖?我又替谁,延续了生生不息的香火血脉?
上班的酒店老板寡语少言,老板娘泼辣热情,待我们极好。各种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吧,生意之兴隆,让人叹为观止! 餐餐爆桌,顿顿翻台,用餐高峰时,店员们个个如陀螺般旋转,可就是没人知道累,而且我们过得都特别的开心,那时候城里的孩子有书读,去酒店工作的,都是我们这些乡下的,家境较差的穷孩子,而且是真没啥门路可求可走的苦孩子。因为当年在农村,街坊四邻一听谁家的女儿出门做了酒店,发廊,洗浴中心的服务员,那么关于你是个风尘女子的故事,在他们嘴里以基本有了雏形。所以,干这一行,真的需要有藐视世俗的勇气,可怜可叹啊!
其实当你真正接触到这个职业,就会知道,哪有那么多的不堪和龌龊?只是工作时间和大部分人的作息不一样罢了,我们是工作时间是上午九点到晚上九点,但下午两点到四点半休息。在酒店里工作,管吃住,有酒水提成,环境好,收入是普通工厂女工的两三倍,而且因为当时都是青春年少,爱情的小火花擦得噼里啪啦的,内心是幸福的。我们这中间,也不乏好学上进的,业余时间,拿着课本不停的复习,后来还真就考上了好学校。当时店里有位常客,是社区里的一位领导,大家都传,她最初离开农村时,也是酒店的服务员。所以那人变成了我们心里的偶像,都拿着她的经历,激励自己。
那时候的南湖村和北湖村,都属于拆不动的城中村。村民的宅基地上盖满了房子,然后隔成鸡笼子一样的小房间,出租给我们这样的外乡人。我们居住的大杂院里,形形色色,各行各业,上班的,摆摊卖衣服的,卖咸菜的,烤香肠的,总来此出差,设了根据地的,不务正业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带着小三私奔的,当然还有妓女,一群南方女人,弄了个叫忆江南的发廊,晚上出去鬼混,白天回来睡觉。城市的诱惑不是没有,关键是自己要洁身自好。那时候东风街南边,自北海路到新华路的部分,是个很大的夜市,我们从酒店下班之后,兄弟姐妹几个去大排档要上一扎啤酒,一碟拌黄瓜,一份凉皮,几碗拉面,我们能聊到凌晨,因为年轻,因为有梦。
我想我骨子里的性格,应该是温婉恬淡的,可没人給我这个机会,这酒店的老板有一群江湖上的朋友,总去给他捧场。那些人,身上纹着虎豹豺狼,也有关公,夜叉或者过肩龙,扛着棍棒,砍刀,随意的扔在包厢的窗台上,那刀光,即便被他们脱下的衣服遮挡了一些,依旧寒气逼人。那酒桌上的气氛,或放荡形骸,或剑拔弩张,喜怒无常,你若想应对自如,可真需要一些机灵和沉稳。每到这个时候,酒店里的男孩女孩们都会吓得鸦雀无声,敢推门上菜的,就剩下我自己。如今想一想,而那些惊险和担当,也终究化作一笔无形的财富,伴我左右,在以后的日子里,让我变得处事不惊,且无坚不摧。
你们能想象一个毫无经济来源的妇人,带着四个半大不小的丫头,在思想闭塞的农村她们是怎么生活的吗?那些坏了心肝的亲戚和街坊,会变着法的欺负你,自此不上门的有之,避之不及的有之,借东西不还的有之,编造谎言企图再一步巧取豪夺的有之,好一部人走茶凉的大戏,一演数年,而我能做到的,就是不卑不亢,见招拆招。很多苦,很多孤独和委屈,我是无人诉说的,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告诉自己,没事,一切都能过去。
那日,有人给我母亲介绍了一个老伴,退休工人,温文尔雅,一切看着是那样的美好,可那人却说,只想娶妻,不要孩子。母亲反问道,孩子们已经没了爹,难不成我还得让她们没了娘?就你这种想法,对不住了,我们高攀不起!其实我母亲当时完全可以一人过去,可她没有,又或者,她若想走,早就走了。我一直认为我父母的婚姻是不幸的,家里没男孩,父亲的内心是极度自卑的,他在清醒时,所有对家庭的付出,也终抵消不了喝醉后,对我们娘五个的百般侮辱,其实悲剧的根源,真的就是我父亲吗?又或者,他也是这泱泱中华,几千年来,封建糟粕的牺牲品· · · · · ·
就这样,一晃二十年过去了,我有了自己的商业版图,活成了母亲的骄傲。我那所谓的故乡终究还是被人从地图上抹了去,有人在笑,有人在骂,而我却觉得,一切都无所谓,城市扩张的脚步,此时将我父母的的“乡愁乡恋”,碾压的一文不值。我时常在想,如若我们不回故乡,全家人的命运会不会改写?可惜这世上,哪有什么如果?当年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那些人,如今有的已经故去,有的落魄的,靠做环卫工人了却残生,,失地的农民,若不善于理财规划,结局都是很惨的。那些有儿子的,也未必有我母亲过得幸福,偶尔遇见了,村里人对我们都很热情,我也还以笑脸,可内心,却从未对他们真正打开过!
我曾想,要不要以父亲的名义回村建个老年活动中心,权衡再三,我放弃了,对,我不知道自己作这件事的意义何在?难道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缺钱吗?有些人,不值得你对他们好,这世上,有太多的不公,我也犯不着以德报怨。这些年,我没少带孩子们出门看世界,因为我觉得好男儿就应该志在远方,这些年,我没少带孩子们作慈善,因为我觉得”但行好事,莫问前程”,“福虽未至,祸以远行”。
那一日,村里通知要迁坟,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迁坟?可我知道,这坟一迁,我就和这个村子再无联系。村领导问,你们去纪念堂吗?村里负担费用,连你母亲的位置一块留着,我斩钉截铁的摇了摇头,心想活着都融不进的圈子,死了又何必要硬挤?于是我自费送父亲去了当地最贵的墓园,双穴墓,也有我母亲的位置。选址那天,我坚持让母亲同去,我说你别忌讳这些事情,任谁终究都会走到这一步,况且也不是每个老人,都有福气在自己的有生之年,看到百年后的安息之地,母亲笑着说,那是,那是,然后泪眼朦胧· · · · · ·
当年南湖大杂院里的小伙伴,如今都各奔东西,很多已经音信全无。酒店的老板娘改行做了少儿培训,生意如火如荼,加着微信,但不聊天,偶尔会在朋友圈出现,摸摸我的头,犹如从前那般温暖。姑姑的肉体,在很多年前已经化作尘土,她出殡的那天,我嚎啕大哭,虽然叔伯堂兄弟成群,可我总感觉,父系这一支,我再也没有亲人啦。姑姑不在了,南湖北湖我都不去了,直到有一天,一个朋友跟我说,zheng fu 打算耗巨资对那个地块做重新规划,我说,拆吧,姐会把自己青春悄悄埋葬在那片瓦砾之下,自此不再回味。
只是现在,我偶尔还会想起南湖的那些狗,他们三五成群,或趴在街边休息,或漫无目的的游走,不吵闹,也不宣泄,用最优雅,最安静的方式向我们这些外来人口宣布,它们才是那里真正的主人,而我们终究只是过客。对,我终将渐渐的从一些记忆里剥离出来,自愿做了孤魂野鬼·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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