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路不拾猫 于 2022-4-24 21:05 编辑
《左传》里对京城大叔的记载,并不友好。但《诗经》里却把他夸上了天。这一官方一民间,两种迥异的口吻,山水对照,不仅让我对舆论中成王败寇的逻辑,又发真相的异思。
郑国二公子姬叔段,十二岁时就被十五岁承袭君位的大哥姬寤生封地于荥阳,当时这里称“京”(襄)城。京城并不是郑国都城,而是离都城几百里的一个附周小城,此地教化难及,民风淳朴又彪悍。
刚到京城,叔段小同学尊称自己为“太叔”。但京城的人觉得他那么一个毛发未齐的孱弱少年,虽然贵为城主,但若称“太”,未免过于托大,于是便不理他的自诩,人人都把“太”下的撅撅省掉,只称他为“大叔”。
京城大叔的称号,便由此而来。
几年后,大叔终于真的大了起来。身高九尺,膀大腰圆,力可搏虎。非但如此,还生得俊眉修目,英气逼人。大叔挺着腰扛着鼎,大步走在街上,问自己的属民说,诸位,我现在已经这般大了,你们以后是不是可以叫我“太叔”了?
街上的汉子们纷纷摇头,说,你再大,能有你哥哥姬寤生大吗,咱们京城再大,能有新郑城大吗。大叔听了便羞赧了脸,放下鼎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怎么敢与国君相比呢,我是说....我现在已经不是前些年的小孩子了,你们看,我也能撅撅老高了,所以,我想,大字下也应该加点名副其实的东西了,您说是不是?
汉子们低头一看,吓了一跳。但仍旧抵赖说,别改了,我们都叫习惯了,改了容易大舌头,到时就说不出话来了。大叔觉得也有道理,便只能把鼎扛回府里,以示作罢。大家依旧叫他“京城大叔”,但心里已经生出了些许成见。
汉子们回到家,个个嘴都很硬,对自家婆娘说,大叔,大叔,大什么大,能有我大吗,一个小鸡揪揪样的黄毛小子罢了。婆娘们捂嘴笑着说,我不信,要不,我帮你去验验去。汉子们赶紧关上门,骂道,“不害臊,滚,快滚回去唱歌去吧”。
京城的年轻女子很喜欢唱歌,尤其喜欢唱有大叔雄姿的歌。男人们越是嫉妒大叔,女人们便唱得越响,以至于一度形成了一种暧昧的敌我矛盾。大叔每次骑马出城去打猎,女人们便站在城墙头上高声歌唱,歌声飞山跃岭,可传百里,可传百年,以至最后终于传入了《诗经》。
女人们在《诗经-郑风-叔于田》里唱到:大叔一出猎,巷子里便没有了男人,不是说没有了男人,那些丑儿吧唧的男人,能算男人吗? 大叔一出猎,巷子里便没有了饮酒的男人,不是说没有人饮酒,那些傻儿吧唧的男人,能算男人吗?大叔一出猎,巷子里便没有了骑马的男人,不是说没有人骑马,那些挫而吧唧的男人,能算男人吗?
这首火药味十足的京城民女之歌,充分显示了当年京城男女间强烈的敌我对抗,而这个对抗的源头,就是京城大叔魁伟俊美的男子气。
据说,那时候,京城的男女们,白天为了大叔吵嘴,晚上为了大叔干仗,噼噼啪啪,激情澎湃。未出十年,就“打”出了成千上万的小孩子,平均每家七八个。由此,京城的人口,也年年丰沛起来,不久,京城便发展成了一个一线大城。
大叔经营京城多年,小有所成,便回郑城看望母亲和兄长,以邀功求赞。由于常年不见,母亲想他想得厉害,更是看到他长得越来越像他死去的老爹郑武王,心里生出十万欢喜。母亲武姜日日不掩形色,到处跟皇亲国戚们说叔段如何如何雄才大略,简直就是郑国注定的明日之星。这种疯狂的偏爱操作,很快就引起了敏感的郑庄公姬寤生的警觉。
寤生把弟弟叫到跟前,对他说:老弟,你可知古人说的“不义”是何意?
叔段摇摇头,对寤生说,哥哥你就下定义吧,我听着便是。
寤生说,凡是对国对君不利之事,也就是妨害你哥哥我伟光正的事,都是“不义”之举。比方说,母亲天天到处宣传你的好处,就是其一。叔段点点头,说,我以后会常写信给她,劝她休口。
寤生又说,你的城民,是我的国民,太爱戴你,会喧宾夺主,这也是其一。叔段摇摇头,说,哥哥明鉴,京城里除了女士,另一半的人都恨我。寤生说,即使有一半爱你,但她们天天唱赞颂你的歌,比母亲还聒噪,这也属“不义”之举。叔段点点头,说,以后我会立法禁止她们再唱夸我的歌。
寤生还说,你长如此高大英俊,超过了哥哥我,这虽非你愿,但也属“天然”的“不义”。叔段点点头,说,哥哥放心,以后会长残的,弟弟发誓,不丑绝不来见哥哥。
寤生说,好,你回到京城后,一定要老老实实,为国家尽忠,为哥哥守义,记住,多行不义,必自毙!
大叔回到京城,颁下法典,不再允许民女唱歌夸赞自己,劝诫女人们老实做个妻子,爱国爱家爱自己的男人。由此,京城的男人们开始对他有了些许好感。
大叔跟以前一样,依旧爱出游打猎,只不过现在打猎时,总是会想起为哥哥“守义”的事。所以每次都不顾安危,涉深潭,跋危崖,逐豹击虎,争取打下天下无二的猛兽,去献给哥哥。郑都的士人们,看到叔段进献来的虎豹熊罴,个个夸他是天下第一猛士。这让郑庄公的妒心很是如炽。
京城聪明的女子们,看出了这其间的危险。大叔每次出猎,她们便开始唱另一首歌,来提醒大叔莫要如此傻傻地拼命。这首歌便是后来的《诗经·郑风·大叔于田》。
大叔听到后,不为所动,依旧坚持他的“义举”。
郑国之北的廪延,与卫国接壤,盗匪马贼横行,为祸多年。大叔为了给哥哥解忧守义,亲自带领京城兵士,夸了大半个国家去剿匪。兵到敌溃,一蹴而就。为了防止祸患再起,大叔便留了些兵驻守廪延。
但这种操作乍看上去,好像是把廪延收入了自己的封地。郑庄公闻听此事,雷霆大发,便开始私下里积甲集兵,以图杀弟除患。
公元前722年,郑庄公以叔段通母谋反之名,先囚其母,后发兵京城。京城汉子们听闻,纷纷拿起武器,集中到城门口,准备殊死抗击敌人。
而此时得到消息的大叔,正百思不解亲爱的哥哥为何要攻打自己,忽然听闻下人来报说,城里的男人们已经操起了家伙去去堵城门了。大叔长叹一声,说,唉,京城的汉子,太小气了,至今不肯原谅我的英俊。
叹罢,大叔带了家人,乔装一番,趁乱逃到卫国的共地去了。从此,京城大叔,开始被称为“共叔段”。
直到今天,京城大叔的英武,还留在姑娘们唱进诗经的腔调里,京城大叔的“多行不义”,却堂而皇之地刻在了《左传》的判词上。可喜的是,这段冤屈,今天终于被我编造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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