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秦川梦回 于 2022-11-23 15:28 编辑
八月的白石头是消夏的天国。天山雄峻,丘陵逶迤,风中鼓荡的大块金黄,是头年未割的牧草。白色的大道穿过草甸,穿过绿得发黑的林子,没完没了继续前去,像要上天。 这条地老天荒的古道,千百年走过的人等可真不少,与我一样全是过客,人却分作三六九等,其中便有被我视作人间文曲星的纪文达公。巴里坤经白石头到哈密的一百五十公里,先生他走了半月。“时雪消泥泞,必夜深地冻而后行”,幸“昼长多暇,乃追述风土,兼叙旧游。自巴里坤至哈密,得诗一百六十首”。 乾隆爷一句“朕以你文学优长,故使领四库书,实不过以倡优蓄之,尔何妄谈国事!”可谓发聋醒愦。从一品大员尚且如此,则我辈莠民宁得不稍自知。 但这并不妨碍他选择另一种更适意的活法,如此人间便少了个高谈阔论的官僚,多了个以肉为粮,像J·P·萨特那样特别能C,也特别能讲故事的有趣的男人。他的《阅微草堂笔记》便是不可多得的传世瑰宝。 当然还有比这更到位的,如西洋红毛国英吉利王尔德:“我视艺术为最高的现实,而生活只是一种虚构”。 夜幕低垂,清风撩人,我在方圆十里内独一无二的小礼堂外吸着烟卷,望着满天面包屑似的星斗。 黄色的光穿过脏乎乎的玻璃,洒在灰白的甬道上。屋里那个草台班子吹响喇叭,七八个不年轻,长得也不好看的男女,个个心事重重,在阴暗的灯影里傻呵呵搂着,踏着笨拙的舞步。 是夜风雨大作,我顶着密密的雨点摸进林子,那儿有座方圆十里独一无二的半露天茅房。蹲着,听着雨声,感受着熟悉的、乡下茅房特有的气味,冷得打着哆嗦。 乃想起道北那个搬运工的女儿,草席搭的厨房,挤满床铺的小屋,连同她的河南口音,随遇而安的德行,和对拥有一块上海牌手表的向往,像吉普赛人的大篷车队那么引人入胜。 朝日照耀着草尖上的露水,满目亮晶晶的。碧草茵茵的小丘孤零零有座毡房。我在毡房门前的地毯上坐下,哈萨克女人出来,在我面前放下一把壶,一个碗。 新鲜的马奶子甜甜酸酸,冰得像天山的雪水。我俨然其事慢慢品着,一碗又一碗。 一个女子坡下骑马经过,明眸皓齿,长发在风中凌乱。 “帮我照张相吧!”她举起手中的相机。 “不尝尝马奶子吗,真的非常好喝。” 她摇摇头,拍完照片,策着马小步跑开了。 “现在我很快乐,所以我很肯定,我的人格已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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