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归隐宋朝 于 2023-2-18 09:08 编辑
因为见苏大排发了微博介绍了《又见奈良》,阿苏娜发微信朋友圈介绍了《又见奈良》,所以这周末去看了这场电影。周六的下午三点二十五分,挺黄金档的时间,我提前五分钟进场,尚无一人。其实等电影开场,偌大的放映厅里也只坐了不到七人。如此甚好,人越少,我想这电影应该更适合我。
虽然背景很凝重,但故事其实是一个很简单的故事。1945年,中国妇女陈妈妈收养了一名日本战后孤女,承欢膝下,取名丽华。1972年中日建交。1994年3月11日上午,陈丽华离开中国和养母,回到日本奈良寻找她的血脉亲缘。陈丽华这个角色由头到尾没有在电影里出现,但通过陈妈妈珍藏的照片和书信,我们可以知道,她是一名长相和中国人没有什么两样的女性。她在日本辗转流离多年,寻找血亲,寻找日本国籍身份认同,但她写给养母的每一封信都是娟秀的中国汉字,同时,她和所有出门在外的中国子女一样,保有对父母报喜不报忧的习惯。无论她飘荡在日本的何处,她都会从不同地址发出书信,让她的消息跋山涉水飞回中国;她在每一封信的结尾都说自己很好,让养母保重身体,说自己不久就回来看她。然后不知从哪一天,这信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没有来过。陈妈妈在日日夜夜漫长的等待中变成了陈奶奶。于是有一天,陈奶奶就带着丽华从日本寄给她的所有书信和照片,来到奈良寻找她。
清水初美是一个中日混血,她更确切的身份是战后遗孤的二代。她在居酒屋打工时认识了退休的日本警察吉泽先生。初美接到爸爸从中国打来的电话,让她帮助陈奶奶寻找她的养女。初美和吉泽先生结成了帮助陈奶奶的奈良寻亲三人团。
接下去我就不想进一步做他们如何一起帮助陈奶奶寻找陈丽华的剧情介绍了。别的观影者是什么感受我不知道,但我自己是从一开始看这电影就明白,陈丽华是找不到的,这电影也并不是要告诉我们一个曲折感人的寻亲故事。
这部电影有很多耐人寻味的地方。
首先让人耳目一惊的情节是:陈奶奶将初美(她的中文名叫小泽)买来准备做菜给她吃的螃蟹从家带出来,抛进湖里放生。但初美马上说,这是海蟹,您将它扔进湖里,是杀生了。陈奶奶一愣,随即说,那就让它去适应湖里的新环境好好生长吧。她的养女陈丽华是被她抛到湖里的那只海蟹吗?我确信在她踏上前往奈良寻亲之路前,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丽华已不在这人世了。她作为一个母亲,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放手呢?不过我明白,她当日的放手也是爱的放手,就像她今日的追寻,也是爱的追寻和悼念一样。
另外电影中有几处关于无语交流的情节也很有意思。一处是陈奶奶去买肉,她不会说日语,就通过打手势和学羊“咩咩”叫问售货员有没有羊肉卖,而售货员也通过手势和学猪、牛、驴叫告诉陈奶奶:店里有猪肉牛肉和驴肉卖,但是没有羊肉——两人沟通顺畅全无障碍。另一处是陈奶奶和吉泽先生互相交换看全家福照片,一个中国人,一个日本人,动作很简单(各自掏出老花镜端详照片),表情很克制,全程无语言交流,但令人唏嘘感动。电影中还有一处是通过初美朗读丽华写给陈奶奶的信让我们知道,她回到日本后,虽然掌握了日语,却与人相处沟通不顺,而与她有共鸣的却是一位聋哑人。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过分解读,但我还是可以感觉到导演这样的表达另有他意。语言具有约定俗成、共同拥有的社会属性,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讲,语言的使用区分疆域、家国,甚至敌我。而这几场无语戏,让我们看到,当真情如水流淌时,我们是可以打破这些约束和限制的。我想这也许是无声胜有声,无解胜有解的一种表达吧?
然后我说想说一下电影中几个角色的设置。先说清水初美,这个全程陪伴陈奶奶寻找陈丽华的遗孤二代——她其实就是另一个陈丽华。或者说她其实是代表陈丽华出场,让我们看到了那些曾被家国遗弃的人在苦苦追寻根源和身份认同的过程里有多么艰辛不容易。他们可能长得既和中国人没有区别也和日本人没有区别,他们可能既会说中文也会说日语,但他们却在中国被看成日本人,在日本又被看成中国人。他们频繁地更换住处和工作,承受生活和情感的种种压力——初美的日籍男朋友和她分手的原因就是因为家中父母不同意他和中国人谈恋爱;初美的工作一会在居酒屋一会在食品包装流水线上,她为了帮助陈奶奶找女儿几次请假就被警告要开除。因此,当吉泽先生的那个酒鬼朋友打来电话(电话开了外放)告知:你们要找的那个陈丽华,日本名叫中村明子的那个女人已经死了时,初美就泪流满面。
再看那位一直和初美一起热情帮着陈奶奶寻找女儿的吉泽先生。电影没有正面展讲他的故事,但由一些细节看来吉泽先生也是一个亲情离散零落的人。他在居酒屋说初美像他女儿,但初美后来在他家中看到他女儿照片发觉两人根本不像。吉泽先生深夜归家时都会去摸一摸信箱,但每次都失望。他凝神聆听初美读着丽华写给陈奶奶的那些书信时候的表情,仿佛就是他正听着她女儿在读着她写给他的信。家国是不一样的,遭际可能也是不一样的,人也是不一样的,但浮生如梦的悲欢深情却都是一样的。
我们再回到吉泽先生的那个酒鬼朋友打来电话的情节上,我觉得这个地方基本上就是借他人之口明确告诉观众:陈丽华已不在人世。这个时候,初美虽然克制但仍在动容地哭泣——她确是在哭另一个自己。而陈奶奶却睡着了。就算她听不懂电话中的日语是什么意思,难道从初美的哭泣,她不能有所感知反应吗?应该不会如此木知木觉。她的睡,在我看来,就是另一种静默地面对和接受。她早就知道丽华不在了,但她白发苍苍还要远渡重洋来到奈良寻觅这一场,不过就是因为:虽然山海迢迢,家国两异,死生有隔,但哀而不伤,爱不终场,爱是永恒的故国和故乡。
在这个情节之后还有一场戏,好像是在他们继续寻找丽华的途中,遇上了一场日本的一种祭祀演出活动,电影画面有看到一些书写着“祭”字的旗帜。很多人在围看表演,音乐也很急促。陈奶奶就在这急促的音乐里急促地向前行进,她在人堆里不停地张望,脸上带了一些似喜还悲、似悲还喜的神色。而电影的结局看上去似乎是继续寻找之路,夜色未央,长路正长——吉泽先生,陈奶奶,初美三人步履一致地在夜色里向前,但片尾音乐响起,却是日文版的《GOODBYE MY LOVE》——再见了,我的孩子,我来看过你,你好好地去吧,如果真有另一个世界,愿你在那里安好无恙啊!
啼妃 2021年3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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