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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误——《美人鱼》配文 依水闲云
原本车水马龙的街道,笔直通往半山腰,再俏皮地转个身就掉进了另一处山脚。落入山脚的路,如迟暮的美人,在两旁绚烂开放的蔷薇衬托下,竟露出几分姿色来。经过几天的沉寂,渐渐有了落寞的迹象,地上突兀的几片落叶,随着车轮带起的风,打着漩飞入山中。
透过蔷薇丛,远远能看到两扇金色耸立的大门,不同于别家的宅院,宽阔才是应时的年代里,这两扇瘦高的门成为持续几个月的谈资——人们津津乐道,年轻人啧啧于它的与众不同,年长者则摇头称“不妥,不妥。”
果然年长者见多识广,一语成谶,如今年轻人也学会了“不妥”二字,以之为时髦。这两扇瘦高耸立的大门,也就成为了一处败笔,而半年前这处败笔还是金三爷的得意之作。
车停在金色大门下,摇了几声车铃,无人应答。车上跳下来一个穿着西式马甲的年轻人,探着他满是油光服帖蜡油的头四下观望着,方伸手推了一下门,竟应声打开了。
金色大门内,依旧看得出几天前曾有的辉煌,到处亮闪闪的反着光。自大门驱车进来,只能驶入左右两侧的小路,中轴线上是被铺了红毯的,一路铺至不再喷水的假山石下。绕过假山,便是一栋宅院,露露应该在吧?
“春喜,春喜,开门啰。”访客是两位女士,并未带马甲同行,长发的女人敲着宅院大门,喊着春喜,却没有听到该有的脆生生的应答。
女人掩嘴嘀咕了几句,自行推门走了进去。
隔着大门,厅内又是另一番景象。如果门外是三爷招牌似的大金牙,门内则是留学西洋的女学生,中式的底子,偏要加上各色西洋的装扮。门厅金丝楠木的置物架,似乎一时找不到与之般配的恋人,被人随意摆放了一只西洋钟,一个半裸卷发的西洋美人儿半眯着眼盯着脚下金属的底座。这只西洋钟在彼时,是一种时兴的物件,似乎豪门大院还用旧式座钟就低了他人半头。西洋钟已经停止了嘀嗒,就像女学生忘记说“哈啰!”,留意到的这个细节,让到访的另一位女士鄙夷的皱了鼻。
“露露,春喜呢?这小蹄子又跑出去玩?”许是听到大门声,楼上走下来一个女人,松散着发,一身丝质睡衣,好几天没有换洗似的皱皱巴巴。
皱了鼻的女士看到露露衣角上的褶皱,终于哼出了声,幸好同行女人的问话遮掩住了哼声,忙改为一阵咳,用手绢遮住半张脸,露出一缕打着卷翘起的短发,颤巍巍的撒着娇。
“春喜走了。”被称作露露的女人长着一张瘦长脸,大概未施粉黛的缘故,唇色青白,倒是一对细长的媚眼没改往日的风采,用眼神扫过两位来访者留下一句“请上楼吧”就转身走了。
短发女没掩饰自己的嗤声,扭着腰抢先走了上去,一路咚咚地踩着楼梯,似乎发作着愤怒。
“露露呀,你这儿可是难得的清净!不像我,一天到晚都有访客!害得我睡不足四个小时,幸好年轻,否则鱼尾纹都要生出来了。”短发女捡起小沙发上的一只丝袜,丢在扶手上,并不介意地坐下说。
“提娜年轻,自然不会有鱼尾纹,到了我这年纪,就需要多保养些了。”长发女只是将另一只沙发上的衣服推在角落,正要坐,似想起什么重要事情,遂走到露露身旁低语道:“春喜也走了?这小蹄子,你对她有多好?她乡下的妹妹们哪个没得了你的接济?这时候走,可好?”
露露给她俩倒了杯酒,转身时,差点碰到长发女士的衣服。笑了笑道:“我让她走的,她留下来也没什么用,这宅子金家人早晚会要回去的。”
“凭什么?这宅子不是三爷送你的生日礼物吗?”
“金太太已经来哭闹过几次了,昨天还带了打手……你知道,金家在道上还是有些势力的。”
长发女忙闭了嘴,悻悻地接过斟有红酒的玻璃杯,正要说什么,却被短发女抢了白。
“三爷是怎么死的?传得纷纷扬扬的,你应该知道确切的消息吧?有人说,是被三爷身旁那个小白脸打了黑枪。小白脸儿叫什么来着?书其?听说原本就是个小书记员,跟了三爷后才飞黄腾达的。还有人说……”短发女停顿了一下,接过酒杯,顺势观察了一下露露的脸,那张原本平静的脸有了些许的变化。短发女愈加兴奋地道:“欣儿姐,你大概不了解:露露跟书其先好上的,后来被三爷横刀夺爱,屁都没敢放一个。”
被称作欣儿姐的女人,悄悄对短发女摆了摆手,忙不迭的插嘴道:“三爷如今死了,你怎么办?”
“枪杀!据说三爷死后,再也没人见过书其!要我说,就是他做的,他跟露露当年多登对呀,生生被拆散,拱手相让!露露跟着三爷看似过得锦衣玉食,但半个姨太太也没混上呀!金三有十七个姨太太了吧?为何露露就不能做?如今他死了,那些姨太太都能坐在自家宅院里数钱,唯独露露就要被金太太闹着腾房?!”
短发女看似愤然的举起酒,抿了一小口,皱着眉头又吐回杯中,重重放在桌上。
露露却没看到这一幕,此时她靠在窗帘上,透过厚重窗帘的缝隙,恰好能看到远处怒放的蔷薇。
听到书其的名字,她吞了一口酒,酸酸涩涩顶在喉间,不上不下的难受。
“还有人说是赵六爷派人做的案,要我说完全是无稽之谈,六爷需要这么做吗?他一句话说看上了露露,金三立刻哈着腰答应将露露送到府上……”提娜撩了一下耳侧俏皮的短发,不着痕迹的歪着嘴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儿。
“说起六爷,露露,你不妨投靠他去。”欣儿姐试探着对露露说,窗前一阵微风过,拂起露露的发丝,露出她格外清冷的脸。
“你知道,做我们这行的,注定要在舞池里讨生活。在舞池,你就是一尾美人鱼,怎么游都有人喝彩有人买单,离开舞池,你就什么都不是!一个玩物,随时可以拱手让人的弃物。”欣儿姐说着说着,竟有些哽咽了,似乎这番话不是说给露露,倒像讲给自己。
“谢谢你们还能来看我,自从三爷出了事,我就变成了瘟疫,人人生怕躲避不及。”露露苦笑着,认真将书其的脸从脑海里挥出去,那张脸却更加深刻了。她知道他来过,在她接受警官盘问的时候,透过窗看到过他。站在金色大门外,没有如露露担心的那般进来,而是犹豫着走出了蔷薇的那端。
“你有什么打算?”欣儿姐再次试探着问。
“不知道,也许回乡下吧?”
“乡下?你做过舞女,还能回得去吗?死也只能死在这里了。”
死也只能死在这里!露露回味着这句话,是了,乡下是回不得的。每次哥哥来舞厅找她讨钱的时候,尚要避着人,生怕跟她有了某种瓜葛,接过钱时甚至要用一方手帕包了,不肯亲自用手触碰,似乎那些钱在他眼里都是脏的。
“今天六爷组了一场堂会,点名邀请你去呢!你看,六爷都不忌讳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做大事的人!你还忌讳什么?”欣儿姐带着艳羡的语气道。
“六爷得了男人的通病,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金三答应将露露送过府,当晚就出了事,六爷能不急得猴儿似的吗?”
欣儿姐给抢话的提娜使了个眼色,提娜就气鼓鼓地闭了嘴,端起手边的酒送进嘴里,又想起什么般的吐了回去。
“露露,这次是个机会。”欣儿姐继续道:“金三太太有道上的朋友,房子要回去了,找你要首饰怎么办?找你要这些年的吃穿用度怎么办?你想过没有?而她最怕谁?六爷呀!三爷都怕六爷,她不怕?露露,你得趁着年轻,给自己找个靠山!”
露露迟疑地,再次看向远处的花丛,什么都没有!她叹了口气,将窗帘呼地拉上,在梳妆椅上坐了下来。
欣儿姐释然的笑,拉过尚自气鼓鼓的提娜,告辞前不忘叮嘱:“晚上九点,六爷的车会来接你,赶紧梳妆打扮一下吧,看你一脸的憔悴!”
看着镜中自己无血色的一张脸,露露愣着出了会儿神,想起欣儿姐方才的比喻来:舞池就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栖息地,在池中她就是一尾美人鱼,离开了池水,只有窒息而死。
想起书其的脸,曾经自己也爱过吧?在他看着三爷将自己带入房中而面无表情时,那份爱就消失了。假如三爷的死是他做的,那该多么可笑?只是因为三爷又将自己送给其他人吗?他凭什么愤怒?当年的他也不过如此,只是没有这么心甘情愿罢了。
对着镜,她开始梳妆,将那张苍白的脸隐入各色颜料下,画出精致来。认真画着眼线,让细长的眼睛格外迷人,她知道自己的长处——那双勾人的眼睛扫过,男人就会臣服裙下。
窗外渐渐暗了,她在等汽车滴滴的摇铃声,那时的她又会变成一尾鱼,游曳在舞池中间,光彩炫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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