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依水闲云 于 2023-11-19 17:28 编辑
厂子开动员大会的那天,满哥正在开往北海的火车上,尽管他知道这次大会必然有重大决定宣布,但已经无瑕顾及了。失踪半月的满哥娘忽然来电话说:身在异乡生了病,让儿子接自己回家。心急如焚的满哥从大妮手里接过一千块钱,不敢看大妮不满的表情,顾不得宽慰几句便离开了家。
凌晨两点的站台格外冷,三五成群的人们热烈地伸长脖子看着远方,几个光点照射下若隐若现的铁道远处,传来鸣笛声,随着一辆绿皮火车的停靠,满哥被人群推动着挤入一节车厢。
两节车厢之间的空挡,挤满了睡眼惺忪的人,在列车员的呵斥下,不情愿地站起身给刚上车的乘客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满哥高高举起他那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的包裹,从人群中挤进去,伸长脖子寻找自己的座椅。
“118,没错。”满哥刻意核对了几遍,迷茫地看着正在118上睡着的妇人。那妇人圆盘黝黑的脸被凌乱的头发遮盖的看不清五官,嘴角的口水在睡梦中向下滑落着,几欲滴在怀里抱着的孩子脸上,那孩子大概一岁多的光景,头在妇人的臂弯出深深后仰着,鼻涕在流出来几近嘴唇时便被吸进去,让人疑心每次鼻涕吸进时会让他窒息。他哼哼唧唧地在妇人怀里扭动了一下身体,不想妇人手没抱稳,差点滑落。满哥忙伸手去扶,妇人恰好醒了,警觉地看了他一眼,紧紧将孩子抱进怀里,臂弯顺势压住放在腹部的包裹。
“这是我的座。”满哥被盯得红了脸,似乎被抓现行的犯人,忙不迭的将车票递到妇人眼前,请她验证。
妇人却不肯看,哼了一声,用手背抹去嘴角的口水,向身前的衣服上擦了一把。眼睛看了一下孩子,算作回答。见满哥全无领会的样子,女人于是愤怒了,胳膊肘碰了一下旁边的男人,用方言嘀咕了几句。不耐烦的向着窗子深处挪动了几寸,男人也随之挪动些许,留给满哥一方仅供猴子进化前尾巴可支撑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同进车厢的人都寻了去处,灯也就黯淡下来,满哥无奈地半坐着,随手将包丢在地上。
“看着点儿,有人呢。”座椅下一只脚缩进椅下,不满地嘟囔几句,便传出了鼾声。
这椅下的声音着实吓了满哥一跳,站起身试图挪动一下包,却发现行李架上密密麻麻实在无从放置。再想坐回原处却不能了,腾地儿的男人已经将腿盘踞在那块空处,一只落满各种灰黑污点的鞋子挂在脚趾上,袜子的脚跟已经裸露出龟裂的脚跟,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车厢里鼾声四起,这种困倦的意味很快就传染了满哥,看着无处落脚的车厢,他不得不蹲坐在自己的包上,用手摸了摸缝在内裤里的钱,安心地靠在座椅上睡去。
他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娘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老丰哭诉自己的不孝,大妮嫌弃地举起一张按着血红手印的欠条,指责他,那指责声忽然变成小胜掌上手游的怪叫,叫着叫着却突然变成一个婴儿的哭声。
吓醒的瞬间,他一头冷汗。窗外已经大亮,妇人正在斥责自己的孩子,孩子委屈的大哭,嚷着饿。男人却毫无察觉,那只挂在脚趾上的鞋早就掉在地上,袜子上的破洞恰好正对着满哥,混杂着车厢其他的味道,让他彻底清醒了。
“借过。”座椅下的男子像泥鳅一样蠕动着钻出来,满哥忙让起身腾了一点地儿,那男子并没表达谢意,而是大大咧咧的向车厢连接处挤去。
妇人打了身边男人一把,将孩子重重摔在懵懂的男人怀里,试图打开腹前的包裹,看了一眼满哥,忙侧身向着窗子畏畏缩缩地掏着什么。
满哥又一次被看穿心事般的踌躇起来,眼睛忙挪向他处,恰好看到从座椅下钻出的男人,甩着湿漉漉的手挤了回来。冲满哥咧嘴一笑,抬手从行李架上的一个塑料袋里取出两个鸡蛋,递给满哥一个。接过鸡蛋,满哥才想起自己包里的食物,忙打开检查一下,幸好放在侧兜并未坐坏,随即取出一个包子递给男子。
那男子并不嫌弃满哥坐过的包子,举起便大口吃起来,边吃边含糊着说:“我叫魏怀金,出生前娘梦到神仙送给她一个金娃娃。”他喜悦地补充道,又咬了一口包子,啧啧称好。
“我叫丰收。”满哥并不以为包子有多好吃,不过果腹而已。随意答了几句,心里乱糟糟的,不知家里怎样了。
这次走得匆忙,来不及安顿仔细。只是将摊位托付给了猴子,叮嘱他有啥事问一下老孙头,自己不过出门两三天光景也就回来了。
请假时办公室老李语重心长地说:“要我说,这节骨眼别请假,明天的会一定有大动作,犯不上……”
他怎么不懂呢,但实在顾不上,娘怎么就一个人跑到北海去了,半个月杳无音讯,忽然来电话就说病了,匆匆挂了电话。再打电话便是另一个朋友,只问了一句车次,便再无消息。
“去北海旅游还是探亲?”金子掏出一卷卫生纸,撕了一节擦擦手指,拿起满哥放在上衣口袋的车票看看道。
“哦,探亲,算探亲吧。”满哥答,他并不想跟陌生人多说什么。好在金子并不在意他的答案,似乎那句问话只是为了引出自己的话题,继续滔滔不绝道:“我也去北海,同村有一哥们儿在北海做生意发了财,让我来给他看店呢。”
金子的脸上洋溢出的喜悦,比吃包子时更甚。
火车上的十几个小时在金子的滔滔不绝中悄然度过,他们似乎聊得筋疲力尽,吃光了随身带的鸡蛋包子,对火车的时速不耐烦起来。窗外的天再次暗下去时,金子打听出北海就要到了。
忙着从行李架上取下行李,在人群中“借过借过”的嚷,放在地上一方空地,打开行李箱取出一双皮鞋,用衣袖擦了一下原本已经很亮的鞋子,小心翼翼地换下脚下的拖鞋。
再次从车厢中部挤回来时,头发已经被水滋润的油滑,服帖的三七分开。再套上一件外衣,忽然变得神采奕奕起来。
下了车,满哥茫然的看着站台,他并不知道去哪里,只是听说会有人接站,但会是谁呢?娘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哪里有什么可以托付之人,他的心逐渐焦躁不安,担心起来。
随后下车的金子愉快地拍拍满哥的肩膀,大声说:“回见了,哥们!”
北海的夜深了,湿热的空气游荡在站台上,车在身后咣当关上门,呼啸着远去,带走了各怀鬼胎奔赴远方的人们。留下满哥站在原处,不知所措。
最后走出站台的满哥,忽然听到一声带着乡音的唤:“丰收!”
满哥其人(一)
满哥其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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