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霜铺在地上,给黎明前的天地一丝微亮,疑似满撒的月光。我抬头望了望天空,没有月亮。冷风吹来,我紧了紧已经破旧的衣裳,但上面的破洞让温暖注定成为奢望。没有小说里常说的月白僧衣那么飘逸,也没有黑色那么端庄,一抹淡淡的灰色在身体上流淌,或许,这就象征着蒙尘的心灵?衣裳是二手货,我还记得发衣裳那天的胖和尚,法相庄严地对我说:“这件僧衣是我师兄圆寂前所穿,今天转赐于你,算是传他衣钵……”衣钵传人,原来就是这样,我看着碗上的缺口和衣服上的破洞,如是想。胖和尚的笑声伴着窃窃私语从我身后传来:“就那丫,连妖怪都敢上……”
扫帚在微风中“沙沙”地响,抹掉地上的白霜。“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胖和尚谆谆教诲:“以后扫院子的活儿就交给你了,修身与修心是分不开的。”我起床的时候,听到他的呼噜在响,或许,是在修行狮子吼吧。扫地的只有我,没有师兄师弟,也不见主持方丈,或许,只有我需要修行。方丈照例是看不见的,他住单间,和我们的通铺不一样。修行的目的是什么?是领悟佛法,还是住上单间,这个,我终于还是想不通,也不再去想。白色的霜被扫起,变成了灰色,和袈裟一样。看上去再干净的地面,也是有尘土的,我想。
霜却并没有少,它们只是从一个地方到了另一个地方,在墙角堆积着,成了一个塑像,是她的模样。“阿弥陀佛”我惶惑地看着那堆灰色的霜,莫名地感伤,口中念念有辞,那是佛号在响。很多东西,我们以为已经忘了,一如地上扫掉的霜,可是,它们终于没有消失,而只是到了另一个地方。一如那个看起来无私而睿智的胖和尚,他真的无私吗?那被拂拭掉的尘埃终于也不会消失的,可是,它们又去了哪儿?我终于还是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扫过灰尘的地上,明天依旧会脏。灰尘从来处来到去处去,只是,来处和去处我们终于无从想象。
我不知道她从哪儿来,也不不知道她往哪儿去。我只凑巧,在那一天,在那断桥的雨中,和她遇上,一如今天的扫帚,遇上了洁白的霜。温柔的雨丝掠过她的面庞,那美地让人窒息的一刻,我想这女人真漂亮,漂亮地跟妖怪一样。现在想来,又是多么荒唐。爱是如此的实际,却又如此不着痕迹,瞬间让整个世界迷离,无形无相。我爱她,但我终于不能肯定,我爱得真得是她,抑或只是她幻化出来的那副美丽的皮囊?直到我遇到那个和尚,我终于明白,无相的爱情诚然完美,却也脆弱。和尚只做了一件事情,以本相破无相。在那粗细超出想象的蛇身面前,爱,忽然变得很荒唐,难道这就是爱的真相?
我想逃,可是,我能去哪儿呢?有人骂我懦弱,骂我负心,可我不需要忏悔什么,我做错了什么呢?我只是一介书生,你不能指望我能慧眼识妖;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丈夫,你不能指望我大义除魔;我只是被骗了的男人,无论她本意是否如此,当我看到本相的那一刻,谁能理解我受的伤?“作麽有疏亲。我自降魔转法 轮。”谈何容易?人是假的,皮相是假的,可是,感情呢?妖怪与佛门的争斗,何苦要为难我一个凡人?我不知道我是否爱她,确切地说,我不知道我爱的她是否是她。她死了,在她出现本相的那一天,是和尚和她一起杀死了她。我恨她给了我一个假象,也恨和尚给了我一个真相,可是,我终于无法知道,真相与假象之间,我究竟想要什么?
霜人的模样慢慢地变了,一丝丝的融化在风中,流在地上。我缓慢地把钟声敲响,虽然我注定无法敲碎那莫名的虚妄,但我仍然在祈祷,祈祷有一天,我们能再相遇断桥上,祈祷她只是她,爱的本相,而不是一个故事,如此凄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