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云川 于 2024-5-28 12:53 编辑
昔年汉献帝传衣带诏时有言:“卿回去要细细观看,不要辜负了朕意。” 腹有千言万语,却又颇有顾虑,不敢多言。堂堂大汉天子,竟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读至此处,教人唏嘘。
此刻,村长同样没有明示,撂下一句“自己看吧”,转身就走。莫非其中亦有隐情?事关重大,不可不察。
寂静的夜,清冷的光。
自己看吧。村长的声音仍在风中回荡。
黄绿色的微光在眼前闪烁,我不敢眨眼,屏息盯住,希望看出其间隐藏的奥秘。看了半个时辰,并无什么异样,眼睛瞪得生疼,夜风吹来,有眼泪流出,不由得闭上双眼缓解酸痛。
眼皮合上的一瞬间,我看到了,村长果然无戏言。
灵山秀水不寂寞,岸边独行探花郎。
人在岸边,花开满眼。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我看到了,他徐徐而行,缓缓拱手。他在对谁致意?微风不语,溪水静流,花儿静默暗流芳。他在对风招手,对水致意,对那不知名的花儿深情微笑。
不知名的花儿终究是有名字的,只是我等俗人眼拙,难以辨出隐匿于红尘中的真身。
不知名的人就在岸边,没人问过他的名字,这是一个冷漠的时代,没人愿意关注和自己无关的任何事。人们只知道他喜欢在岸边行走,便私下里称他为岸边居士。他不说话,不与人们有过任何交谈,他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为花而来。他就是个探花郎,这话最早是从村长口中说出的。
不说话的探花郎,已经开口说话,是在对风语?不,是在对那不知名的花儿说的:“柳姑娘清了,小生这厢有礼。”
莫非是柳倾轻?并不是,他真切地是在对着一朵花儿说话。他伸出手去,似乎要摘花一朵,却又停留在即将触碰到的毫厘之间,隔空轻拂,那花就活了,化作一名女子,明眸善睐,艳丽动人。
柳姑娘款款一揖,柔声问道:“敢问是陈公子吗?”
她已睡了三百年,醒来依然念着陈公子,可是陈文龙已经以身殉国,独留柳姑娘漂泊凌乱,有怅寒潮,无情残照,正是萧萧南浦。
岸边摇头叹息,拱手再拜:“小生并非陈公子,陈公子他已以身殉国,大义永存,万人敬仰,青史留名。”
柳姑娘又问:“莫非是钱相公?”
岸边再次否认:“钱相公和柳姑娘的真情令人赞叹,可惜我也不是钱相公。”
柳姑娘轻叹道:“哎,可惜钱相公,未能如陈公子那般铮铮铁骨,惹得那世人论纷纷。”
岸边道:“钱相公博学多才亦重情,试问这天地间,谁人堪称作完人?”
柳姑娘:“这天底下每一寸土地,都记录着曾经踏过的脚印,一步走错,覆水难收。”
岸边曰:“姑娘万不可如此心事重重,随缘岂不更心安?更何况,你们曾经一起走过,已胜过世间诸多有缘无分的苦命人。”
岸边说着,脚步前行,那柳姑娘并不挽留,也不言语,于清风中又化作那朵安静的花儿。
岸边走在岸边,溪水清波微澜,有鱼儿浮出水面,又沉入水底,空中有苍鹰盘旋俯瞰。
岸边的脚步又停下来,空中轻轻吟诵:“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话音未落,面前的一朵黄花已成黄衣女子,低首垂泪独自嘤咛。
岸边面有歉意,对那黄衣女子说:“惭愧!不想随口吟出陆放翁一句词,竟惹得唐姑娘神伤,罪过,罪过!”
那被唤作唐姑娘的并不怪岸边,悠悠说道:“时也命也,造化悠悠弄红尘,随缘如愿有几人?”
岸边说:“前世五百次的回首,方换来今生的一次回眸,唐姑娘与陆放翁不仅牵了双手,更留下世人铭记的千古绝唱,这已然是千年的造化,善哉!”
清风轻拂唐姑娘的秀发,云朵里洒落几滴细雨,湿润了她的双眼,泪光盈盈间,她又重归一朵带露的娇嫩花儿。
娇花带雨惹人怜,岸边的心里不知是怜还是叹。他停留片刻,便继续前行,离开那片带雨的云朵,太阳热烈,照得岸边有些困倦。
他从行囊里取出绳床,绑在荔枝树上,躺了上去,在柔风中轻轻晃动,恍惚间便合上双眼。
正朦胧间,闻得空气中有淡淡清香,耳畔有女子吟诵:“晚来一阵风兼雨,洗尽炎光。理罢笙簧,却对菱花淡淡妆。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笑语檀郎:今夜纱厨枕簟凉。”
岸边梦里惊醒,急翻身下床,哪里有人?但见枝丫上一朵荔枝花在风中颤动,已是荔枝缀满枝头的时节,怎会有一朵荔枝花独自绽放?
“易安居士,叨扰!叨扰!”说着,岸边解开绳床收拾起来,再抬头看去,那花儿已消失不见。
“哈哈哈……”岸边笑着,四处张望,哪里还寻得丝毫踪影?
既然打扰了人家,还是离开为好。
“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可以给别人添麻烦。”岸边说着,脚步加快。
“放眼天下男儿身,哪个堪称英雄汉?”一簇带雨的小叶紫薇花,在风儿吹落雨滴的瞬间,化作一冷艳女子站在了岸边面前,眼神里带着凄然的冷漠。
那鄙视的眼神如寒光一道,射得岸边不好直视,可他终究问心无愧,施礼说道:“花蕊夫人请息怒,小生给您问安了。”
花蕊夫人转过身不看岸边,哀怨地念叨她的意难平:“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也许,她已念了千万遍,也许世人也在默默为她感伤,可那又能如何?又有谁能抚平她内心的哀伤?
岸边注视着她的背影,背影在啜泣中颤抖不止。岸边沉默片刻,缓缓说道:“如果能停止干戈,还天下苍生以安宁,夫人,您的功德之巨,岂是一首诗词能够诠释得清的?看脚下,这潺潺溪水奔流不止,抬望眼,那淡淡白云飘荡悠然,此间的安宁,不正是夫人您的内心所盼?夫人,望您平复胸中郁闷,坦然沐浴这山间的清风。”
不知花蕊夫人是否接受了岸边的劝慰,也不知她是否仍会守着哀怨到永远,她已悄悄离开,与晶莹的露珠摇曳枝头。
“岸边兄!”看到此处,我想走上前去叫一声岸边兄,可那即将出口的话却被生生咽了回去。
树上掉落一片粉色花瓣,落在了岸边的鼻子上,岸边兄手指拈花,轻轻一笑,又把那花儿给放回了枝头,那花儿又复原成了六瓣丁香。
然而花儿终究是要掉落的,再纤细温柔的手指也难将落花复原,那一片花儿又跌落下来,风中飘荡,依然落到了岸边的鼻子上。
岸边摇头,轻轻说道:“潘姑娘啊,潘姑娘,我非打虎武二郎,为何戏耍太癫狂?”
不说倒好,话已出口,那花儿却也化作娇媚女子,泪光盈盈地站在岸边兄对面,兀自梨花带雨地哭了起来。
岸边看着,心有纠结,不知如何劝慰,女子终究是花儿,探花郎万万不能做出伤害花儿的事情,他不愿,也不忍。
咫尺之间,二人伫立不语。
潘姑娘被人非议千百年,可又有谁能懂她的苦衷?谁肯替她说过一句公道话?
岸边兄能做些什么呢?我亲爱的朋友们,此情此景,我替岸边兄着急,可我终究也是无计可施,恐怕话一出口,便会化作风霜刀剑。
“杀人诛心非我愿,岂能刀刀斩红颜?”我听到岸边兄在自言自语,也许是在对潘姑娘说的,可潘姑娘在一旁哭泣,哪里察觉到他的低吟?
岸边兄轻迈一步,走到潘姑娘身旁,朗声说道:“红尘太可笑,痴情本无聊,愿我佛慈悲,保佑潘姑娘来世再不渡情劫,愿如世人所说,见得六瓣丁香者,万事随缘。”
他双手合十,对着姑娘说:“去吧,六儿。”我知道,六儿是潘金莲的小名。
潘姑娘随着岸边兄的祈祷消失不见,六瓣丁香枝头再现,从此不再遭受世人的蜚语流言,洁白无憾地感悟这风雨人间。
送走了潘姑娘,岸边兄的脚步不停歇,可是萤火虫的荧光渐渐暗淡,我眨了眨眼,山水已不见,花儿在何方?
风中依然回荡着村长的声音,自己看吧。
自己看吧!村长,我懂了,若要像探花郎一样花开满眼,必须心存善念,但求一颗充满真爱的种子,静守时光,花开满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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